身为军校生的我不可能是虫族(174)
【警告!能源剩余0.86%,损坏率99.37%,已无法运行!】
在发出最后一击的下一秒,失去所有能源的机甲如废品般倾倒。
机甲和机甲通过致命的武器连接在一起。金属的臂膀中还握着枪,枪管从前胸到后背,穿过驾驶舱,彻底贯穿了机甲。
此时却已不堪重负地停止运行。
灯光刹那熄灭,显示屏暗了下去,机甲运转时细微的嗡鸣也消失了,只有设置了单独能源的制氧系统还在工作。
战斗停止后,宇宙安静得可怕。
两架近乎报废的钢铁怪兽颓唐地蜷缩在一起,燕屿的目光顺着另一驾机甲的轮廓往上爬,他慢慢抬头,看见熟悉的雌虫机甲踩在人鱼机甲的背部,居高临下地朝自己低头。
曼努埃尔来了。
*
有很长一段时间。
池涧西会在梦中回到军校联赛倒数第二场比赛胜利之后,他们一起欢笑着庆祝那个夜晚。
梦中的空气总是金色的,他带着醉意,倚着队长的肩,走过长廊。脚下花纹繁复的地毯一直铺到遥远的的尽头,走在上面轻飘飘,如同走在云端。他们停在房门口,没有看彼此,只顾着盯着平平无奇的房门。
他听见自己说:“我今天真的很快乐,队长,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的。”
一眨眼,梦中那个队长已经站在走廊的尽头,没有光的地方,静静地凝视自己,就像在无声地质问。
他只觉得这样的沉默好像无形的鞭刑,然而在他急切地想要追上去解释时,房门都会轰然合上。这时他才恍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站在了房门内。他盯着门,知道一门之隔,燕屿就站在外面,他只要不管不顾地开门,就能从这沉重的责任中解脱出来。
可是,他看见了门上的倒影。
舰船上潜伏的内应,为了复仇杀掉爱人的同伙,他的半人鱼同胞正站在他身后,静静看着他。
于是他握在门把上的手慢慢垂落,他一步步后退,一步步远离了那扇门。
那个瘦小的同胞张开双手从身后抱住他,她开始抽条,变得细长,细长如一条鬼影,腹部的影子、头上的影子,就像把器官塞回剖腹产的孕肚一样。他被缩成一个胚胎、一条蓝色的小鱼,塞回了子宫中。脚下的地毯也变成了汩汩流动的血水,从脚下逆流而上,变成了包裹住他的羊水。
不知道是谁把时间往前拨了。
在一片浑浑噩噩的黑暗中,他听见了医生的机械的声线。医生在说:“不要发抖。”
于是池涧西张开眼,看见了纯白的天花板,空气中浮动着消毒水的气味。
他努力抬头,发现自己躺在手术室,下肢的金属骨骼安静地摆放在器械盒中,麻药打得很多,他其实没有知觉,但仿佛能感觉到冰凉的手术刀切开他的鱼尾。
“不要发抖。”主刀医生歪歪头,以研究性的语气问,“你在哭,是害怕吗?”
医生擦了擦他脸上的泪,他的手是冰冷的,金属的。
我在发抖吗?我在哭吗?
“你害怕的话,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医生说。
年轻的人鱼望着沾满血液的手术刀,眼泪忽然大滴大滴流出来了,顺着脸颊又滑到耳后的鳃上。
他很努力地摇了摇头:“……继续。”
回忆再往前、再往前。
一直到他还是一条年幼的小鱼,抱着尾巴听妈妈讲故事。
妈妈合上故事书,垂眸抚摸他的头发,慢慢说:“美人鱼走在岸上的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可是必须要走上陆地,必须要离开海洋,他们才能走向星空。所以即使每一步都踩在被扎得鲜血淋漓,他们也必须继续。继续割开鱼尾,变成双腿,行走在刀尖上,行走在他们梦中的未来里。
……
池涧西以局外人的视角冷眼看着,就像在看一场剪辑稀碎的复仇烂片。半晌,他道:“不要再翻我的大脑了,埃尼阿克。”
稀奇古怪的幻觉如潮水一般退去了。
他睁开眼,发现其实才刚过去两三秒。
刚刚不过是失血过多加上剧烈碰撞导致的晕厥,甚至他也只短暂失去了一两秒的意识。
纳米机器人游向他,顺着他的伤口、嘴巴和鳃往里钻,他知道当他死后,这些纳米机器人就会回收实验体身上最宝贵的材料——他的大脑。
池涧西嘴唇张合,无声道:“我知道你在看,埃尼阿克。”
“如果我们之间有半分友谊,我恳求你。”人鱼的泪溶化在水里,没有变成珍珠,只不过是廉价的水。
“不要上传我。”
人死后脑电波依然存在,在星际时代科技已经发展到了能够提取它,获得人死前记忆的技术。智械生命则更进一步,已经迈入了上传死者意识的阶段。
但从理论到成果之间,是漫长的实验。
所有人鱼都是这场实验的志愿者。
显示屏错频般闪烁一下,似乎是一个哭泣的符号,可是显示屏已经支离破碎,什么都看不清。似乎是收到指令,纳米机器人们潮水般原路退下。
池涧西重重地喘息着,终于露出这么久的第一个笑容。
生命的最后时刻,泡在水里,就好像还在海洋的怀抱。他的灵魂好像已经飞出身体外,眺望着看不见的海神星,看不见的母星,看不见的海洋。
念着母星的名字,似乎又有力量涌了出来。他闭了闭眼,决心要为族人做最后一件事!
他放弃了治疗,反而往前爬了两步。他没有被枪管贯穿,而是被朝内凸出的机甲断层所钉死在驾驶座上。这个动作让自己的伤口更大幅度撕裂。浸泡在治疗液的伤口血肉增生,黏在卡着伤口的凶器上,随着他的动作再次撕裂,又飞快“愈合”。血肉组织如碾碎的福寿螺卵一样血淋淋地黏出一条长长的、凹凸不平的痕迹。
他要去开启自爆程序。
他不能……不能让敌人活着离开。
一旦燕屿活着回去,下一次面对他的就是自己的族人。
此时距离机甲被贯穿才过去三十秒。他的队长、他的敌人,和他靠得那么近。
他努力地伸手——只要启动这个按键,他们就都会在爆炸中解脱。
可是,可是……裸露的电线闪烁着幽微的电光,也随之暴露在舱内的治疗液中。其实如果不是大部分能源都在刚刚消耗了,他会在瞬间被巨大的电流电焦。
他已经拼尽全力地伸出手了,可是在指尖碰到自爆装置之前,海洋的呼唤先一步降临。
灌满舱室的治疗液温热如羊水,电蛇游走在其中。失血、电流和疼痛,让他的肢体逐渐麻痹。他的鳃开合几下,又缓缓定格了动作,鳃盖紧紧闭合,无法再从水中汲取到半分氧气。
鱼的呼吸系统失灵,人的呼吸系统下意识打开,顷刻间,肺里灌满了水。
碧蓝的瞳孔扩散失焦。
这个星球没有海洋。
第120章 几分真心
满地狼藉。
确认身下的敌人已经失去了生息,曼努埃尔立刻一跃而下,赶到燕屿旁边。舱门对接通道搭好了,可是失去能源的机甲只是一堆废铁,舱门无法自行打开。
曼努埃尔废了一番功夫才把门撬开。
他急忙进去,一进门就看见燕屿正一边吐血一边换宇航服。机甲常备宇航服,这就跟飞机常备降落伞一个道理,都是为了以防万一。
曼努埃尔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上面,他看见燕屿唇角的血,脸色立刻变了。
内脏的伤看不出来,却比外伤更恐怖。他连忙俯下身给燕屿注射医疗针,单膝半跪,有力的手臂环过肩膀,就要把雄虫抱回机甲治疗。
说是医疗针,其实功效比较中庸,不能彻底治疗,但却能抑制伤势恶化。几针高浓度针剂下去,燕屿感觉自己立刻从死人微活变成了半死不活。
半死不活而已,他难道还少经历了吗?
他推开了曼努埃尔,摇摇头,想说话,但嗓子火烧火燎的,一张嘴,空气就刀子似地刮喉咙。
于是他又闭上了。
他抓着曼努埃尔的手臂,借力起身。然后自己爬下机甲,又爬到对面机甲的驾驶舱处扒拉。曼努埃尔很快也跟了上来,站在他身侧提醒:“小心能源泄露导致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