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军校生的我不可能是虫族(111)
“我从雄保会那里听说了最近人类那边的舆论。如果是我,我才不会再给人类一个眼神。”年轻的雄虫骄傲地哼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眼睛转了一圈,锁定了坐在中央的另一位雄虫。
“安提戈涅,我听说迎接他回归的事由你的雄父负责?”他幸灾乐祸地说:“如果你还想要一个和你志向相同的雄虫朋友,记得别让你的雄父把他玩坏掉。”
安提戈涅瞪了他一眼:“少在那造谣我雄父!”
他心里,他的雄父和老师伊卡洛斯关系一直不错。
不过其他和伊卡洛斯关系好的雄虫们对视一眼,各自都看见了彼此眼底的担忧。
——得提醒一下新阁下。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
宴会的主办者回想起被圣地亚哥送到自己手上来的联赛录像,撩起鬓角的头发,手腕上繁复靡丽的饰品随之晃动。由于虫族没有登陆人类星网的权限,所以暂时这边还不知道新阁下的消息。只有雄保会手里有一手视频,不过他可以想象,一个完美符合军雌幻想的雄虫会对虫族社会带来多大的震动。
他饶有趣味地拨弄着餐盘里的食物:“或许他会给虫族带来不一样的变化,谁知道呢?”
“雄保会的星舰已经前往迎接,很快我们就会迎来一个新的同伴。”
花园锦簇的宴会席中,传来一阵阵清脆的笑声,穿着白金制服的护卫队垂首在侧,沉默地拱卫着这群尊贵的雄虫。
*
联赛星舰内。
倒数第二层曾经是选手们各自的房间,在比赛开始前他们还会中央大厅集合,但现在都被清空了,一具具遇难者尸体被安放在大厅之中,白布遮住他们,仿佛这一面布就能隔绝死亡的真相。
星舰上所有人都聚集在此,为他们举办了一个葬礼。
唯一幸存那个工程师修好了直播系统。
于是议会长决定就在联赛星舰上,进行哀悼活动,所有还能够接收到直播信号的星区都在广场大屏上投映出活动现场。
联赛时突脸的“神之瞳”给人类留下了太多心理阴影,于是他们不敢在广场上聚集,而是关掉了光脑和智能家居,站在家里的窗帘后,望着直播大屏,亲人们走上前,牢牢握住彼此的手。
他们手里拿着白色的、黄色的花,有些地方还没到菊花盛开的季节,便有人用纸扎了白花。
“纪念本次灾难中所有不幸遇难的人、英勇抗争的人。”议会长在短短几天内就已经满头白发,他站在会场的正中间,那是联赛时老师们宣读赛场规范的地方,但现在台下已不再是年轻人鲜活的面孔,而是一张张隆起的白布。
燕屿穿着长长的黑衣,长发束在后脑勺,跟随着伊卡洛斯,站在第一排。
镜头给了他一个长长的特写。
他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专注地看着台上。而在远景中,幸存的军校生犹疑不定地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台上。南区人和东区人都被紧急召回了故乡,现在还站在这里的军校生并不多。他们或许对同伴身份的转变依然十分茫然。
线上此时也没有了彼此党同伐异的争吵,所有人都在尽力保持肃穆。
“……请所有人摘帽,为遇难同胞们默哀三分钟。”终于说完了伤亡人数,议会长缓缓说。
燕屿在静默中聆听自己的心跳,正在这具肉|体凡胎中沉重地鼓动。甚至不太听得清楚议会长是如何静默结束后开始献花的流程。
他随着前面的人走,长发随着动作在黑风衣下摆潮水一般轻柔的飘动。
有人在尸体中找到了自己的亲人朋友,忍不住发出哭声。人有三次死亡,在废墟中找到亲人朋友的尸体,是他们经历了对方的第一次死亡,而在哀悼会上掀开他们脸上的白布,则是他们经历的第二次死亡。
燕屿沉默地在哭声中向前走,他看见曼努埃尔在一具尸体前停下脚步,把花放在对方脸侧。
他看过去,发现那是一只虫族。
“雪莱……”他记得,作为指挥,他背熟了所有军校生的资料,自然也包括虫族军校生的。
他记得,雪莱是为了在前方给自己开路而被智械浪潮吞没的。
他蹲下去,从手中的花束中抽出一支洁白的菊花,也学着曼努埃尔的样子放在他的脸侧。
曼努埃尔侧过头看他:“为一只雄虫征战而死,他哪怕死了也会感到荣幸的。你认为呢?”
燕屿:“任何自由生命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有朝一日为谁而死的。生命的意义应该由他自己赋予,没有谁有资格让别人为自己而死。”
燕屿说话的时候没有看曼努埃尔,只是深深凝视着死去的雌虫,那张青白的脸。他要牢牢记住他,不是为了记住一个以死亡形式定格的勋功章,以此证明自己是何等尊贵的存在,而只是记住一个生命就此消逝。
他走向下一个遇难者,曼努埃尔随着他的离去而转头,在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的手指微动,很想去抓住燕飘动的长发发丝。
但他还是没有。
看起来目中无人的高等种放弃了跟在雄虫身后继续出击的机会,而是蹲下身,提起白布,动作轻缓地重新盖住雪莱的脸。
晚安。他在心底说。
星际各地的人,打开窗户,对着天空掷出哀悼的花束,看着它们短暂地飞起,又在重力的作用下缓缓坠落。
最终一朵一朵地铺在地面,铺满了无人的广场和街道,像一条连接生死、送别亡者的花桥。
*
哀悼会之后,并不是结束。
议会长重新走到台上,他们还要借机发表讲话,对人类联盟接下来的路做出安排与总结。
以及……向全人类宣布与虫族的联姻。
议会长拿出了他们准备好的说辞,解释燕屿的来历——在这套说辞中,燕屿是意外流落到人类边境的雄虫幼崽,因为雄虫外表与人类的相似性,被当成了人类遗孤,并且由善良的军人收养,怀揣着一颗报效人类之心考取了军校。
这是燕屿同意后才定下的说辞。
至于他的真实来历,则在塞西内的审讯中,连同从卡西利亚斯那里挖出来的证据一起打包送到了燕屿手上。
“……感谢燕屿阁下挽救人类于危亡之际,也感谢阁下对人类与虫族和平关系做出的巨大贡献。”
“在此,请让我们为英雄送上最诚挚的感谢!”
会场响起一片掌声,最开始是迟疑的,后面便逐渐坚定了起来。手掌的肉与骨隔着一层皮相撞击,发出沉闷又震耳欲聋的掌声,如同夏季的闷雷,久久回荡。在掌声中,伊万遮掩着嘴,轻声对队友们说:“燕同学要去虫族了是吗?”接近两米、棕熊似的大汉借着鼓掌的机会不着痕迹抹去眼角的泪水:“他还有机会再回来吗?”
他的队友也小心藏住嘴型,小声回应他:“会有那么一天的。”
在掌声中,镜头再次对准了燕屿。
青年清俊美丽的脸在镜头中如一具铁水浇筑而成的塑像,没有丝毫情绪泄露。
他完美无缺地微笑。
星网上的观众们终于得到了一个解释,可是他们面对着这个结局却是迷茫的。
战后的人类是惶然的,疑神疑鬼地害怕重蹈覆辙。他们如此恐慌,如此不安。以至于他们对不完美的英雄百般攻讦。
这个时代需要英雄,燕屿是拯救了人类的英雄,可是他却是不完美的。不完美的英雄就成了罪人。宿敌的血统是他身上的裂痕,苍蝇和秃鹫盘旋在他的裂痕边,等待英雄的倒下,好让他们可以钻进去肆意啃食英雄的血肉。
好像吃下了英雄的肉、浇灌了英雄的血,他们也就获得了英雄百折不挠的力量。
可是当这个不完美的英雄褪去神秘的外袍,以普罗米修斯昂扬着头颅接受鹰啄之罚的姿态,坦然走上十字架,对着跪在地上朝天祈求的人们包容地微笑。
谁能不为他而流泪呢?
请为他而流泪吧。
这个恐惧与希望都无处安放的时代,倘若还有人愿意走上十字架,托举起红日,向无信之徒撒下弥消罪恶的神血,那么还有谁可以否认他是英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