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之敌(38)
“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买了刀鱼冻块、鲜金枪鱼、上等寒鰤。而现在,你又要问我鲱鱼和鲭鱼哪个好?”谢敏敲了敲车扶手,一脸震怒。
“所以呢,哪个好?鲱鱼品相更好,但价格外溢太多。鲭鱼性价比更高,但个头相对小。”傅闻安严肃地仿佛在批阅一份事关民生的重要采购文件。
“原来你每次给“零号”拨款一定要计算到分,不是装出来。”谢敏由衷赞叹。
“如果不是币值单位最小只有分,我会给你算到小数点后六位。”
“……”
傅闻安仍对着展示柜一筹莫展,柜里两条愉悦游动的鱼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惨遭什么样的毒手。
“所以呢,你喜欢哪条?”
“事先声明,我不会做饭的,无论你买哪条,我都只负责吃。”谢敏摊开手,率先解释。
傅闻安仿佛早知如此,事实也的确如此,从谢敏家空空如也的调料柜和崭新的油烟机就能看出,这人平时只吃外卖。
“为什么不学?”傅闻安又问。
谢敏没回他,他压低帽沿,不再说话,又躲了起来。
曾经子爵也问过他这个问题,在他们还小的时候。
烹饪是必备技能,其实谢敏也会,因为不吃就会死。但前提是,那些食材不是死在他手下的同伴与敌人的躯骨。
每当诱人的肉香从热气沸腾的铁锅中涌出时,谢敏总能听清那群人敲响铁碗的响声,饥渴无度,毫不收敛。
他至今记得旷野上如怨灵哀嚎嘶吼的可怖风声,在每一个饥饿难挨的深夜里,他坐在岗哨上重复着擦拭刀刃,直到血污消失,刀体光洁明亮。
子爵会问他为什么不吃、为什么不学烹饪,心情好了给他倒一碗黏糊糊的肉汤,再在谢敏冷酷嫌恶的脸色里败兴而归。
但子爵心情好的时候是少数,他大多时间会和追随他的同道者围拢在铁锅边,讽刺谢敏是装腔作势、虚情假意的伪君子。
有时,邮差也会来看看,他多半不会与谢敏交谈,可能是他对付不了固执的人,也可能是当时的银远没有谢敏这般自来熟。
他只会走过来,在银身边放一大块用油纸包好的烧饼,和一块黑乎乎的巧克力。
谢敏趁傅闻安挑贝类的时间里,拐进另一处货架,他开始想念巧克力的味道了。
两侧日用品堆满货架,谢敏向前走,车筐里的东西互相碰撞,清脆声响如金石相击。他慢慢踱着,偶一抬眼,看到一侧站着个穿卖场制服的售货员。
深蓝色制服,蓝色鸭舌帽,男人正往货架上摆卫生纸,右眼处有一道一指长的疤。
谢敏的脚步慢了些。
他扫了眼身前,探听身后,无人接近。
售货员停下手,手指在标签牌上拂了一下,将歪了的牌子摆正,做完这些,他满意离去。
他走后,谢敏推着车子,走到刚才售货员停留的地方。
好太太牌深红色包装的三层抽纸,推销特价款,只要3.9元。
【今晚十点上门情报交换,请银等候;三日内会有暗杀行动,请银配合,必要时回避——邮差】
今晚,十点?
谢敏突然皱眉。
他想起白天在线人那里留下的信息,当时他有条件与邮差交换情报,约定今晚,可现在计划乱了。
傅闻安住他家里,还要给他洗手作羹汤,现在上门取货,到时候一开门,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你好,这是我的同僚。
你好,这也是我的同僚。
你好,你们都是我的同僚。
完大蛋!绝对不行!
谢敏立刻伸手,他试图拿一个纸抽下来,那代表任务中止,邮差会在他走后回来检查,到时候就万无一……
“谢敏。”
身后突然传来男人冷淡而富有压迫感的声音,谢敏伸在空中的手一顿,而后才搭在纸抽上。
他回头,傅闻安正拎着一袋贝类,站在货架的拐角处,神色沉沉。
对方走过来,在谢敏伸手要拿的纸抽上扫了一眼,阻止了谢敏要拿纸抽的手。
“太贵了,别买。”傅闻安说完,从上排架上拿了另外一个牌子的绿色的纸抽。“拿这个,便宜两分钱。”
“……”谢敏牙根痒痒。
他太痛恨锱铢必较的贵族了!
“没必要吧,也就两分钱。”谢敏僵硬地笑了一下,不依不饶试图拿红色的。
就在他即将成功时,对方突然道:“如果不是太喜欢红色,我觉得,你对这个品牌的特价纸抽有些过于执着了。”
谢敏头皮发麻。
他能感觉傅闻安正用锐利视线审视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无形无声的紧逼令他不舒服,骇人的直觉使谢敏不敢轻举妄动。
两厢对峙下,傅闻安似乎叹了口气,他道:“既然如此,我可以退让,那就拿这个吧。”
谢敏心中一喜。
然后他看着傅闻安的手,转向了旁边另一款红色的。
“你喜欢的红色,便宜一分钱,折中一下,你我都满意,完美。”
执政官仿佛在赞美自己发布的一项伟大的政令。
谢敏:“……”
过了一会,谢敏跟在傅闻安身后排队结账,他眼见着傅闻安把那个便宜一分钱的纸抽放进袋子里,让他抱着。
“你喜欢的红色,抱紧了,别丢了。”对方道。
“……”
谢敏咬咬牙,最后在无人听见的角落,骂了句不好听的。
“靠——!”
第26章
哐——
谢敏手起刀落,鱼应声而裂。
活鱼弹动了一下,不甘心地张开嘴,鱼眼朝天,泛着诡异的光。
谢敏再次抬手,菜刀如铡刀,冷光阵阵。
“谢敏,不要拿食物出气。”
傅闻安刚进厨房便看到这副场面:谢敏浑身煞气,手边盆里盛着被剁成酱的牛肉,刀工细致,力道匀称。对方面前案板上的鱼拦腰而断,而刀扬起,颇有碎尸万段的架势。
谢敏置若罔闻,落刀,声势浩大,擦着鱼身的边缘,砍掉了鱼鳍。
“你哪只眼睛看我用食物出气?”谢敏面无表情地盯着鱼眼睛。
“杀鱼不是你这么杀的。”傅闻安走近,试图握住谢敏操刀的手,但对方一振腕,躲了过去。
“我学会杀人之前,杀了五年鱼,用得着你教我?”谢敏掷地有声,他刀一倾,瞬间以最娴熟的手法,将鱼开膛破肚。
鱼鳞落入水池,血液如同红墨水滴落,晕染,堪比绽在铁皮上的花。
老旧玻璃窗上映着模糊倒影,灯光在头顶上模糊成团,谢敏抬眸,注视着傅闻安的身影叠在他身后。
腰上系围裙的带子被身后人扯了一下,松垮地展开,又随着拉拽力向后收缩。
傅闻安把他的围裙解开了。
“你为什么总站在我身后?”谢敏不解地偏过头。
他话音刚落,围裙牵着的带子被一拽,拖着他向后一步,肩头在身后人胸膛上贴了一下。
“给你系围裙。”傅闻安淡然道,手指一缠,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我围裙好好的。”谢敏蹙眉。
“松了。”傅闻安系完,视线垂在谢敏的后颈。
覆盖隐形抑制贴的后颈看不出恢复情况,但信息素没有外溢现象,似乎还好。
“强词夺理。”谢敏一哂,打开水龙头,冲刷杀鱼后留下的污秽物。
“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隔了一会,直到水池内壁变得干净,傅闻安突然问。
谢敏缓慢地眨了下眼,视线下垂,落到自己被水浸过的手上。
很多年前,这双孱弱的手攥紧一柄匕首,捅向了一个比他小三岁的孩子。
时至今日,他只记得那孩子红丝遍布的眼瞳。
“那能什么感觉,跟杀鱼差不多。”谢敏笑了笑,看向傅闻安:“你当我是谁,“零号”的特工训练可是非人级的,像你这种,一天就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