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之敌(32)
“客人,我只做正经生意。”老店主垂了垂头,眸子又阖上,宛如没睡饱。
“我知道,我只要银色的那盒。”男人又道。
老店主沉默片刻,磕了下手里的烟斗,步履蹒跚地起身,从身后柜子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盒子。
“客人,只给这些可不够。”老店主用满是厚茧的手指盘着硬币,他抬起眼,面前的男人打开盒子,取出一支注射用抑制剂。
他撩开袖子,宽大斗篷下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针尖抵着皮肤擦过,到手肘内侧时,他熟练地扎了进去。
药液缓慢推入,直到一滴不剩,男人将针剂放回盒子,拿起里面另外一袋东西。
金属摩擦的闷响从袋子里传出,他揣进兜里,顿了顿,道:“不够的话,改天我让邮差给你送份新的报纸,送到有焦糖玛奇朵的店铺里,可以吗?”
“今天不行?我有急用,或者要您的妻子送来?”老店主微微皱眉。
“家中有上门拜访的贵客,我不敢怠慢客人。前些天和妻子闹了变扭,她已经回娘家了,所以,今天不行。”男人侧过身,一副不打算多聊的状态。
“好吧客人,欢迎下次光临。”老店主目送男人离开,在浑浊空气起伏的尘埃忽上忽下,二楼的日光从木质楼梯照下来,老店主抽完了烟,拨通了一个号码。
很快,号码接通了。
“银的最新报告:圆规死亡;执政官察觉了银的身份,正在前往斯特姆的路上,可能带有军队,这是银对我们行动的警告,不要轻易触怒执政官;上个任务中未接收的芯片于今天晚上十二点请求邮差前往接收。”
老店主用浑厚的嗓音道。
通讯器那头静默一瞬:“银从你手里拿走了什么?”
“一支alpha信息素抑制剂,一袋DESERTⅡ的子弹。”
“抑制剂?”对方诧异地扬了下声调。
“是的,子爵。”老店主接着道:“银打进了自己的胳膊里。”
“看来银至今仍在忍受。”子爵似乎有些愉悦:“坚守你的岗位,随时向我汇报,我的兄弟。”
“是。”
老店主置身光线昏暗的房间里,他拿起烟斗想要抽烟,吸了一口,才发觉无烟可抽。
他讪讪地放下手,浑浊的眼珠一转,凝向银离开的方向。
谢敏把斗篷扔进巷口的垃圾桶,腺体处传来的剧烈刺痛感被药物压下,他在街边小摊买了一份烤饼,寻了个向阳的躺椅,坐着慢慢咀嚼。
焦糊的口感带给味蕾深重的灾难,谢敏面不改色地咽下,他翻转手臂,露出针孔扎过的血点。
由于腺体的伤势牵连信息素的释放紊乱,谢敏有预感,他的易感期要提前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尤其是即将与傅闻安共同执行任务的现在。
他必须在易感期到来前,掐死所有糟糕的苗头。
“还有三支,应该没问题。”
谢敏呢喃着。
吃过简陋的午饭,谢敏收到了陈石通过“零号”内线发来的消息。
【老大,昨天你吩咐的调查执政官在洛特航道的行动轨迹已经发送至存储箱,另外执政官的落脚点里,有一个非军方地点。】
谢敏打开存储箱,调取文件,发现几点问题。
执政官手里有独立的情报机构,这点毋庸置疑,但“零号”的秘密行动组同样只受谢敏调遣,私军的忠诚度在政治斗争中举足轻重。
执政官的人手频繁在卡尔赞城邦的洛特航道出现,有执行秘密任务的迹象。另外,曼德城最近展开的清淤整改,恐怕也是傅闻安的意思,至于这个落脚点……
谢敏打开地图,对照来看,发现是斯特姆城郊的一个小山坡。
山坡周围没有工业园区,居民尚少,多是农业用地,风景不错,山后是一片湖。
傅闻安当然不是去看风景的。
几年前,山坡处新建了一栋二层小楼,不动产隶属安斯图尔国立第一社会学院,交付给一位叫林蔚然的地质学终身荣誉教授使用。
【继续监视,别被他察觉。】
谢敏回完消息,准备动身。
大片大片的麦子沿平坦的乡路两侧散开,风拂麦浪,三轮车颠簸着往前走,戴着草帽的司机叼着草杆,时不时瞥一眼车后面坐在面粉上的男人。
这男人穿得板正,背个细长的包,一副没受过苦的样子,细皮嫩肉,瞧着麦子一脸兴奋。
听说是城里来的小年轻,出来写生的。
三轮车一颠一颠,磕着石子,卡蹦一声弹起,男人倒也不害怕,反倒扒着面粉袋子,朝司机搭话。
风吹过他拢起的半长发,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好奇,他指向山坡的某处。
“大哥,那边那栋小楼是什么?”
山坡坡度缓和,大片粉色的小花开在坡上,一条人工开垦出的土道蜿蜒曲折,山坡顶,有一双土灰色的二层小房,风格古典肃穆,门外有一架巨大的风力发电机,白色机叶正缓缓旋转。
“早几年前就建了,有时候有人出入,据说是个大学教授,来这做研究的。”司机操着地道的口音道。
“研究?大哥,知道是做什么研究的吗?”男人手撑着车围杆,探身子往山坡上瞧。
“就一文文弱弱的老师,平日不显山不露水,估计就是写写文章?”司机也不太清楚,随口道。
男人颔首,在岔路告别司机,背着他的包沿着小路向上走,粉色花朵的叶片摩挲他的裤腿,沙沙声响与风声混同,很快,他走到了门前。
门前有一口井,铁桶放在一边,摆放的朝向正对打水的井泵。门口有棵芙蓉树,没开花,枝繁叶茂,细碎树影罩在房间的窗户玻璃上,遮住屋内景象。
门旁有一个干净锃亮的邮箱,再里面,一双刚刷过的水鞋靠墙摆放,水从鞋跟处洇了一大片,院子角落,是没围好的栅栏,栏边有一圈焦土色。
男人走上前,敲了敲门。
很快,屋内有人走了过来。
“谁?”对方的声音隔着门,听不太真切。
“你好,我是国立一社院的学生姜明宇,导师是雷冉,是迦尔纳航道地质测绘项目组的成员,来找林蔚然教授。”
男人扬着声音,在门口毕恭毕敬地站着。
门内的人似在踌躇,过了几秒,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黑眼圈极重,看起来几天没睡好,身体消瘦,目光却炯炯有神。
林蔚然上下打量面前乖巧无害的男大学生,门开了一个小缝,身体半掩,屋内极黑,看不清具体构造。
“雷冉的学生?”他问话时,表情仍未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是的,老师最近在迦尔纳航道的项目有些疑难问题没有解决思路,派我来向您讨教,难道老师……没有给您打过招呼吗?”男人疑惑道。
“他告诉我了,不过是在三天前。”林蔚然的手揣在衣兜里,他的眼皮微微一垂,轻声道。
“教授,这是我的证件,还有老师的亲笔信。”男人拉开背包拉链,测绘用的笔和本叠摞在一起,包里空间不大但整洁,很快找出学生证和信件给林蔚然看。
林蔚然悄无声息地收回落在男人包内的视线,看了眼学生证,把门推开,让男人进屋。
“问题的材料都带齐了吗?”林蔚然在餐桌边给男人倒了杯咖啡,问道。
男人很快拿出了一袋文件递给他,在林蔚然速读文件时,他慢慢抬起眼睛。
普通到毫无破绽的教授办公室,向阳的书桌,两排靠墙大书柜,里面满是做过标记的古谱书籍。
角落里有通向二楼的旋转楼梯,空气中除了咖啡的浓郁香味,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刺鼻气味。
“谢谢您的咖啡。”男人接过林蔚然手中的咖啡,手指在杯壁摩挲,他垂着眼,微微朝林蔚然的手掌一瞥,而后盯着咖啡液面。
“没什么,平日都会煮,提神需要。”林蔚然低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