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之敌(108)
她说完时,全场屏息凝神,落针可闻。
“好。”那凛冽的声音如是道。
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迅速恢复,尽快回报,先保证反导系统的稳定。”说完,对方挂了通讯。
姜琪撞开情报官,冲进控制室,她身后的特工们鱼贯而入,迅速推开原先的人,各就各位,仪器刷新与重新启动的音效此起彼伏,指令声有条不紊。
“全员连接内网,开始防火墙重筑!”姜琪戴上耳机,连接控制室最前方的屏幕,数据流在全场特工的接驳中流动起来。他们训练有素,令行禁止,一步步恢复着内网的秩序。
但现实过于残酷,那迅猛的扫荡式攻击摧毁了大多数架构,内网空壳摇摇欲坠,特工们争分夺秒,终于,敌人露出破绽。
“徐里!”姜琪猛然抬头喊道,她焦急又欣喜。
徐里停下对自己组的指挥,快步赶来,看着屏幕。
“锁定信号源,启动摩罗数据组块,一组用基础解码构筑通道,二组调取全部接驳入口对比,确保万无一失,其他组继续!”徐里拨了拨耳机麦,果断下命令。
很快,无数数据表格出现在中央屏幕上,直到这时,被庞大数据流冲散的信息经过系统整合,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面目。
所有人脸上褪去期待与欣喜,转眼变成绝望。
宛如嘲讽一般,给人迎头痛击的现实,变成一组编码,呈现在眼前。
“为什么会是「瘟疫」?!”
“怎么可能……”
“那内网岂不是没救了!”
“……”
「瘟疫」,是一种如其名的解构病毒,一旦在网络通路中传开,就会疯狂摧毁、蔓延,是目前无解的三种最恐怖的解构数据病毒之一。
细密微小的惶恐与无助弥漫开来,又在一秒被厉喝掐断。
“冷静!你们仔细看它的数据流形态!”徐里重重拍了下桌子,他声色俱厉地凝视着每一个走投无路的特工。
“它是「瘟疫」的前身,但还未发展为「瘟疫」,老大教过我们,对付「瘟疫」的前身首先是什么!”徐里再次喝道,他炯炯有神地扫过众人的脸。
“像拆房子一样,封锁通路,追踪寄宿源,拆除解构病毒的架构。”有人小声地回应道。
那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话,而他们同样知道,谢敏当时还有后半句。
——那潜藏危险,每拆一步都要仔细衡量,一旦失手则土崩瓦解,但别担心,你们能做到。
“别担心,我们能做到。”徐里斩钉截铁。
这话鼓舞了所有人。
那在内网中流窜的病毒蛮横摧毁、扫荡,又被紧咬其后的修复程序死死锁定,宛如巷战一般的激烈对抗,狭路相逢时互相撕咬,终于,比预想中更快,他们发现了端倪。
“报告!已找到寄宿源!运行数据流异常,即将开始初步锁定!”有人报告。
“寄宿源是什么形态?”徐里打起精神,问道。
“是以接入端口形态!可能附加本地编码号。”那人答。
徐里很短地走了一下神。
他相信同僚们的判断,但经验告诉他,以接入端口形态呈现的寄宿源非常少,换而言之就是独立账号,因为那需要对网络架构有着非常强的掌控力,尤其是能释放「瘟疫」,其潜藏的时间不会短。
但内网怎么可能会有潜伏编码呢?那可是“零号”的根基。
徐里将信将疑,直到屏幕上出现一个列表,第一位,是一串血红的、代表寄宿源的异常编码。
比先前更深沉的绝望与梦魇笼罩下来,遮天蔽日,压得所有人都透不过气。
他们难以置信地凝着那个编码,一时间像被人扎穿了心脏。
「寄宿源:001 谢敏」
那是谢敏的本地编码账号。
九研顶层,空旷的空中餐厅。
屏幕中,因失去信号而失事的战机迫降在开阔的农田,熊熊烈火、滚滚浓烟,吞噬着庞大机体的轮廓。视频角落,很远处,一个弃机逃生的男人收好降落伞包,正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水田向外寻找救援。
视频到此处戛然而止,界面转换,繁复数据流如同海洋里奔腾的鱼群,右上角的「已暴露」标志始终闪烁,然而,操纵它的人不以为意,而是输入最后一行代码,合上了这台先进的医疗通讯器。
谢敏坐在餐厅中央的钢琴凳上,他手中转着一把银色手术刀,刀体在他指尖跳舞,盘旋流转,抛起而接住,令人眼花缭乱。
直到某时,谢敏收了刀。
他勾起唇,看向远处正对他的大门。
门开了,一个挺拔的人影出现在尽头。
他的身躯隐在黑暗中,斜侧的遮阳板间有一道缝隙,日光从缝隙中透出来,形成一道刺眼的苍白光带,劈开他的右脸颊,穿过高挺的鼻梁,延伸到他的左侧肩膀。
那如同冰雪般霜寒的冷光,使他看起来更为冷峻可怖,尤其是当傅闻安抬起眼睛,如同黑沉着的湖水,没有半分涟漪。
他凝视着谢敏,隔着远远的距离,用目光撕扯着这个嬉皮笑脸的人。
“你来的比我想象中要早,都知道了?不回答?我看也是,不愧是执政官,即便……”
砰——!
子弹从黑暗中出膛,擦过谢敏的脸颊,长长的一道血痕,顺着颧骨流淌下来。
谢敏当即噤了声,他收起脸上虚伪的笑容,沉着眸,很快,枪声再起。
砰砰砰砰——!
手掌、大腿、耳侧、脚边。
四枚子弹皆与他擦身而过,却又以迅疾残忍之势击穿他身后的钢琴,傅闻安仍举着枪,枪口黝黑深邃,钢琴轰然坍塌,发出巨大嘈杂的声音。
直到尘埃落地,飞扬的木屑重归死寂,枪声不再。
谢敏屈起一条腿,他坐在琴凳上,歪头,脸颊贴在膝盖内侧,直直地看着傅闻安。
他看见傅闻安眼底的憎恨与失望,那感情太浓烈,像是喷薄而出的滚烫岩浆,一开口就能将人灼伤,燃尽,只剩余灰。
深重而浓郁的无力和不甘包裹着傅闻安,在他肩头压下重担,誓要将他彻底粉碎、压垮。但他仍旧站在这里,挺拔笔直,不可一世地昂着他的头颅。
只是……
谢敏仰起头,他不惧怕傅闻安的枪,甚至说哪怕死在其下也绝不求饶。
所以他重新笑了起来,像是刻意要揭开对方的伤疤一样。
“你的伤心都写在脸上了,执政官,好像我背叛了你似的。”
他道。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我们之间难道还有第二种结局吗?”
谢敏的声音轻飘飘的,他说这话时,用着和说情.话相同的语气。
柔软却悲情。
第74章
傅闻安压抑着呼吸,他感到荒唐可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谨慎胆小的蚌,含着一枚漂亮珍珠。
有人把他从污浊河底捞出来洗干净,敲着他的壳说情话,他听着听着,信了,战战兢兢张开一条缝隙。结果被尖刀劈碎,狠狠戳进他心窝,把他好不容易开了壳的软肉搅到鲜血淋漓,取走了珍珠。
那人临走时候,还拍了拍他的壳,安慰他:「别太难过,我一开始就是取珍珠来的。」
蚌一开始知道情话是假的,但听的久了,总会有某时以为那是真情流露。
傅闻安知道谢敏逢场作戏,但看到对方依赖他时,也会疏于防备,以为那是真的。
天光从头顶罩下来,谢敏站了起来,他越过满地钢琴废墟,一步步向傅闻安走去。
“你见到你的副官了对吧,我留了他一命,你来时一定看到了,他和你说了一切,那么你呢,作何感想?”
谢敏步子很缓,他随手从餐桌台上拿了柄叉子,银色不锈钢物件在他灵活的指尖下被翻转把玩,他并不着急,叙旧一般,问。
叉子折射出锐利的冷光,扫过谢敏的眼珠,为其蒙上一层看不透的色泽。
傅闻安如一尊冷冰冰的雕塑,灰败而肃杀,不曾回应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