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之敌(139)
谢敏抿着唇,他亲了亲傅闻安的额头,解释:“我出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傅闻安闭上眼,松开了围在对方腰上的手。
谢敏来到黑枭所说的缝隙前,那洞并非死路,谢敏穿过缝隙,正站在半山腰的嶙峋怪石中。
他打开傅闻安带着的无线地图仪,加载出的山体线条斩断了谢敏心里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
他们在雪崩中落入山洞,近乎是在山体中穿行,缝隙出口离他们先前在的地方有一整座山的距离,徒步往返至少需要一天一夜。
可傅闻安等不了一天一夜。
他们只有几把手枪,数量有限的子弹,不足以御寒的衣物,食物匮乏,别说一天一夜,到了晚上没有火源,他们会冻死在山里。
就算能赶到山路,雪崩时砸落的雪块和巨石也将重型装载车全部埋了起来,仅凭人力能不能找到东西还尚未可知。
谢敏远眺,冬风呼啸着卷起铺天盖地的雪粉,凛冽如刀,穿透他的衣物。
起伏连绵的山间散布光秃秃的树木,高大成排的松叶林在更高的地方,空荡荡的山谷被银白覆盖,如一座囚笼,将谢敏等人压在死亡之地。
寒冷,萧瑟,荒无人烟,俨然绝境。
谢敏浑身的血都凝固住,眼睫上融化的雪片瞬间结成冰,他用山石上干净的雪水洗净匕首,转头回洞窟里。
他搓了搓被风吹冷的大腿,热了之后,才让傅闻安趴回来。
“我现在要给你清创,我的刀杀过人,即便用雪水洗过也不干净。我没有麻醉药物、止血带和缝合针线,只有一卷绷带和消炎软膏,你可能会在这里感染破伤风或气性坏疽,甚至可能死。
我无法确定你是否能活下来,我只能保证我的刀是稳的。”
谢敏垂头,眼里是毫不动摇的无情,字字寒如冰雪。
他冷酷地盯着傅闻安,像是要把他的样子永远铭刻在记忆里。
傅闻安已经没力气抬头看谢敏的神色了,他虚弱地搂住谢敏的腰,嘴唇轻轻开合。
“动手吧。”
谢敏拔出匕首,冷寂的银光在刀尖一闪,被雪水润过的表面明亮如镜。
他握着刀柄,从未觉得有今天这般冰冷、扎人、沉重,仿佛从金属表面生出万千倒刺,剜进血肉,吸食他的信念和生命。
手克制不住地在抖,不敢落下分毫。
他眼珠发热,一股没由来的刺痛和滚烫从内部滋生,烧灼整个眼眶,连同头颅一起痛了起来。
“你不怕我公报私仇吗?”谢敏深吸一口气,努力掩住话语里细微的抖动,道。
“从遇见你开始,我始终别无选择,今天不过是过去的重复,不要放在心上。”
傅闻安的声音透着难以掩饰的无力与疲惫,他用手指抵在谢敏的腰上,安抚似地碰了碰。
“我没逼你选择什么。”谢敏咬紧牙,手掌像重新流回了血,慢慢热起来。
“恩,是我逼我,所以如果我死了,你不必自责。”傅闻安道。
谢敏眼珠闪了闪,凝固的镇定绷开一道口子,他突然一哂,嘲讽像冰面下流动的活水,一股脑喷了出来。
“少他妈煽情,没用,你根本就没想过会死,你以为我不了解你是吗?”谢敏活动手腕,寻找下手清创的地方。
“如果你要死,你死前最后一件事准是把我拖进地狱里陪你,少在我面前装伟光正,你骗不了我,你这辈子不可能把看上的东西拱手让人。
我不会让你死,你得活着,我们之间的账还没算清,你别想死。
你要是敢死,我就把你的副官剐了,城邦灭了,在你墓碑前找一百个omega天天叫,让你下辈子都不得安宁。
我说到做到。”
谢敏咬紧牙,冰凉的匕首探进溃烂肿起的伤口里,挑掉了第一块尖石。
洞窟里的光照彻黑暗,长发的影子在墙上细微动着,他的手非常稳,刀尖蹭到血迹,鲜红妖异。
一刀一刀一刀。
趴下的男人因过强的疼痛肌肉绷紧,无麻醉的情况下,他一声未出,只有间歇性的颤抖和脖颈爆出的冷汗筋络证明他有痛觉,而一切妨碍清创的反应都在眨眼间被压下。
洞窟内只有沉闷的呼吸声在回荡。
谢敏杀人的手法了得,救人的手法也不差。
清理伤口后包扎,傅闻安痛得晕过去,枕着谢敏的腿沉沉睡着。他给人绑好绷带,脱掉外套覆在对方身上御寒,转身和黑枭走出洞窟。
“你的有信号吗?”谢敏敲了敲自己的通讯器,那东西先前雪崩时摔坏了,连屏幕都开不了。
“我和长……”
谢敏凉凉地瞟了黑枭一眼。
“我和执政官的通讯器都未受损,但这里没有基站,最近的信号塔又被先前的落石砸塌了,无法连入网络,只有照明和计时功能。”
谢敏听完黑枭的话,烦躁地啧了一声:“没人能来救你们吗?”
“目前来看,是的。”黑枭尴尬地道,他看了看谢敏的脖子,邮标项链的链条隐隐露在外面。
“如果您还戴着执政官给的项链,说不定……”
“没用,早拆了。”谢敏翻了个白眼。
“……”
“最近的侦查组在哪?”谢敏问。
“在荷城,“零号”姜副官带领的队伍。”黑枭道。
荷城距离这里一百一十七公里,姜琪陈石徐里在一个队伍,最麻烦又最可靠的人全齐了。
谢敏头疼地叹息一声,心中五味杂陈。
他完全不敢期待那三人与自己见面的样子,恐怕是想生吞活剐了他吧。
天渐渐暗了下来,可能是要下雪,情况不利,谢敏不敢耽搁,与黑枭分头找食物和柴火。
大雪封山,无人区内野兽时常作祟,能捕猎的动物不见踪影,剩下天生凶性的猛兽又不好招惹。加之附近刚发生过雪崩垮塌,大多动物被惊得逃离此处,谢敏步履蹒跚了近一小时,什么食物都没找到。
回到洞窟,生起火堆给傅闻安取暖,谢敏一探对方的额头,果然发烧了。
他撕掉衣袖上的布料,沾了雪水敷在对方额头,又用另一条布料擦拭降温,聊胜于无。掀开盖在对方身上的衣服,绷带隐隐见血,他神色凝重。
可能还是感染了,毕竟药物实在不够。
没有药物,没有食物,没有交通工具,傅闻安需要立刻送医,信号发不出去,他可能不是死在饥寒交迫中,就是死在伤口恶化感染里。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谢敏将自己的外套捂暖,给傅闻安盖上,再次走向裂缝,这次,他在灰暗的天际看到一缕篝火的浓烟。
他一怔,打开地图,确定位置,离得还挺近,最快速往返一小时,是最近一片洼地,背风,适合休整。
是敌人吗?
不,子爵派来的人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
谢敏突然想起自己在进山时看到的那一群流民。
他查看地图距离,估算速度,按时间来看,重合性很高。
而举家迁徙的流民带着食物和药物的可能性也很高。
谢敏凝望着篝火浓烟,缓缓攥紧了拳。
“把你的外套给我。”
黑枭正努力地剥自己在野外捡到的松塔,但这附近松树少,品种差,松塔干瘪几乎没有果肉,他剥到手掌通红,也只拢出一小堆松子。
听见声音,他回头,发现谢敏背对火堆站着,正往兜里装子弹,手里手枪压上膛。
他的影子倒映在冰冷坑洼的墙面上,纤细修长,回过头时眼神却冷漠坚定。
“你要去哪?”黑枭把外套给他,见他穿在身上,忙问。
谢敏抿了抿嘴唇,没解释,而是道:“持续关注信号,一旦有机会就向外发送求救信息,照顾好他,我很快就回来。”
“你到底要去哪,外面快变天了,你……”黑枭焦急地问道,他心里隐隐不安,尤其是他看见谢敏带了匕首和手枪。
谢敏无视黑枭的问题,走到傅闻安身边跪下,俯身,很轻地用唇蹭了下对方发热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