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春风(90)
隔着一道厚重的雨帘,崔郢皱眉不语。
萧元景并不祈求他的回复,只深深看了他一眼,垂首行礼道:
“假使他日,太子能够凯旋而归,回京复命,只盼老师莫要寒了北境数十万将士的心……寒了天下生民的心。”
礼节已成,师生二人今后再无干系。
告退之前,崔郢在屋檐下叫住他,沉声问:“站住,你要去哪里。同太子一道南下平叛吗?”
萧元景的身形停顿了两秒,随后摇头。
“……不。”他说,“我要回我该去的地方了。”
—
从崔府的院落离开后,公良轲要送他一程,萧元景摆手推拒了,称有人在外头等着。
薛四等人早被他支开了,无人替他撑伞,他也就在雨里安静地走了一段。
过了没多久,头顶移过来一片阴影,不再有雨滴下落,萧元景回过头,见身后沉默不言的穆乘风。
“……”
穆乘风从不会问他的决定,陈家在的时候就是这样,陈家不在了,他成了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对方还是这样。
萧元景疲倦地叹出一口气,问穆乘风:“准备得怎么样了?”
穆乘风于是答:“卫延将各个关窍都打点好了,随时能够离宫。”
萧元景看了会儿白茫茫的雨幕,好像看到了自己从倚红楼醒来时的景象,眼前没有去处,身后亦没有归所,干干净净,空空荡荡。最后最后
最后他阖上眼,像是彻底断了这半年的念想,说:“传令戌部,今晚亥时启程。”
【作者有话说】
我真的是……甜文……写手(逐渐底气不足
第56章 骗子·他是越国奸细
大雨连绵三日,终于在最后一日的清晨止息。
萧元景昨夜回来得晚,来时不知为何浑身湿透,书棋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赶紧准备了热水让他沐浴更衣。
“你去歇息吧。”萧元景瞧着似乎有些疲累,但对他的语气仍是温和的,“东西我自己会收拾。明日我起得晚一些,让厨房不必准备膳食。”
书棋猜想他这一日奔波大概是为了梁承骁的事,心底有些心疼自家公子,可又不能为他做什么,闻言连忙点头道:“公子明早多睡一会儿,我就在外头守着,有什么事叫我就行。”
萧元景低低嗯了一声,让他下去了。
……
第二日早晨,天气放了晴,院子里的花木衔着未干透的露珠,滴答淌着雨水。
书棋得过萧元景的吩咐,一早就没有去打扰他,然而等到日上三竿时,仍未听见房中的动静,不由得有些奇怪起来。
谢南枝平日里慎独自律,除却和太子殿下在一起的情况,少有这个点还没醒的时候。
他担心对方昨日淋了雨,夜半发起烧生病,才睡得这么迟,于是大着胆子去敲了门,低声问:“公子,公子?您醒了没有?”
室内无人应答,唯有树木枝叶摇晃的声响。
书棋心里的担忧越来越重,干脆推开门,去屋里察看情况,结果刚绕过屏风,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榻上床幔高束着,枕衾也是整整齐齐叠放,像是从未动过,放眼四周,哪里还有谢南枝的影子!
“……”
薛四在院外听到书棋的惊叫声,以为是谢南枝出了什么事,顾不得礼数就大步闯进来,高声询问怎么了。
结果他刚一进门,就见书棋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头惶急道:“不好了,公子不见了!”
—
离开山阴以后,东宫一行人日夜兼程,将五日的路程压缩到一半。在还剩下一日抵达上京时,终于停下来,暂时在城外驿站休整一晚。
屋外的风在夜色里呼啸,掠过窗扇时,将锁闩吹得振荡作响。
纪廷攥着方才传回的密报敲门走进,脸色极为难看,对立在舆图前的梁承骁道:“殿下,南郡来消息了,是关于端王与十二部行踪的。”
梁承骁并未抬眼:“说。”
“据暗桩回禀,端王残部已于月前抵达山阴,目的不明。”纪廷垂首道,“这封急报早在围猎之前,与探子的信件一并送至东宫。但不知出于什么缘由,没有到您手中。”
“……”
桌案上的烛火被风吹动,猛烈摇晃了一下。
梁承骁拧起眉,没有说话,纪廷却在晃动的阴影中屈膝跪地,向他叩首。
“属下询问过纪闻。”纪廷咬牙说,“南郡来信的当日,一同附上的确有一封蜡封加印的急报,经由暗部的渠道送到议事殿中,却在您亲自查看前消失不见了。”
“此事蹊跷,定有人在背后做手脚。暗部绝无可能撒谎。议事殿外处处有重兵把守,亦不会有其他人进入。”
“属下斗胆进言,能在您之前销毁密信,还不会有人察觉的……放眼整个行宫中,只有谢公子一人!”
砰——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尖锐的震响。
梁承骁盛怒之下,掷下了桌案上的砚台。
纪廷不避不闪,那物件贴着他的鬓边飞过,在旁侧的地面上裂成数瓣,碎片飞溅。
“……”
梁承骁站在桌后,神色阴沉到了极点,冰冷道:“孤以为你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纪廷仍旧跪在地上,嗓音带着艰涩。
“殿下难道真的不曾起疑过吗?”他执着地问道,“如果谢公子真是北晋人,为何会对生长在南越的毒物如此了解,仅凭数日就能配制出阿红花的解药。”
“暗部的眼线遍布晋国,为何半年过去了,仍然查不出谢公子的身份来历,各地的高门世家也未曾听说有年纪相仿的子侄外出时失去音讯。”
“……还有那端王前来晋国的目的,暗部至今查不出头绪。倘若谢南枝正是端王的谋划中的一环,一切都可以说清。”
“这些事单列出来是巧合,但桩桩件件拼凑在一起,疑点重重,难以使人信服,唯有谢南枝是南越派来的奸细可以解释通。”
说着,他重重将额头碰至地面,言辞恳切。
“属下知您先前蒙受奸人欺骗,一时难以接受,然而密报失窃一事,人证物证俱全,不再有第二种可能。”
“请殿下明鉴!”
……
最后一个字尾音落地后,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寂,剩下穿堂而过的猎猎风声。
纪廷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觉一阵无形的压迫感兜头罩下,叫他忍不住后背紧绷,齿关发冷。
不知过了多久,梁承骁从桌案后绕出,行至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不辨喜怒:“……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纪廷低声答:“清楚。”
梁承骁肃冷道:“谢南枝已经与孤一同去见过皇后,与孤明媒正娶的正妻无异——你可知造谣孤的太子妃是什么罪过?”
纪廷心神一震,似乎没想到谢南枝在太子心中的分量竟然重到这般地步。
他收紧了按在地上的手,没有抬头:“属下不敢有半分虚言。如果当真污蔑了太子妃殿下,属下甘愿以死谢罪。”
他自以为豁出去表明了态度,一字一句,俱是掷地有声。
“……”
这一次,梁承骁沉默了多时,没有开口。
过了半晌,他动了动唇,像是有话要说,最后还是咽下了。
他回到桌后,厌烦地甩袖:“知道了,滚吧。”
—
天色微明时分,一人驾着快马身披晨露,风尘仆仆从官道赶来。
借着拂晓时候的天光,他看清了驿站外拴着的马匹,顿时大松一口气,知道是追上了,赶紧将累得刨地的马系在树下,捂着信筒连滚带爬地去找大门外值守的亲卫。
……
昨晚纪廷走后,梁承骁一夜未眠。
纪廷所言是真是假,他当然不可能分辨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