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春风(59)
就在局势一日比一日紧张时,端王身边出现了一位极擅长南越蛊毒之术的医师,为破局献上了一条计策。
几日后,萧元景令斥候在夜深之时,将吸引毒虫的药粉秘密洒在晋军驻扎的营地周围,又让南越的士兵提前服下解药。
尽管梁承骁已经慎之又慎,对兵士服用的水粮严加控制,命人日夜不休地在军营外侧巡逻,等抓住那洒药的斥候为时已晚。
虫潮之下,大量毫无防备的军士被无孔不入的毒虫咬伤,一个时辰不到就手脚麻痹,全身生出可怖的肿块。营中虽然也有军医,却对南越的毒虫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将士挨个倒下,毫无医治之法。
就在晋军上下乱成一团时,萧元景命令闭关多日的军士打开城门,发动了进攻。
……
沂郡一战,彻底结下了太子和大越端王之间的仇怨。
晋国损伤惨重,越国也没讨着好,失去的那三座城池更是狠狠打了南越新帝的脸面。即使事后梁承骁退回楚水北岸,派来和谈的使团,双方之间仍留存着浓重的硝烟气息。
就不知这表面上的和平,能维持到几时了。
公良轲叹了口气,即使他身为晋国的朝臣,年初时听闻萧元景叛逃,随后不知所踪的消息,还是忍不住心生可惜。
“那端王也是生不逢时,”他摇头道,“身怀济世之才,最后却折损于朝野争斗,实在叫人扼腕。”
他依然记得消息传到上京时,崔郢站在呼啸着风雪的窗前,沉思许久后,长长的一声叹息。
“怀璧其罪啊。”他老师最后说,叫他关上了窗,苍老的背影似乎又伛偻了几分。
谢南枝确实是头一回了解到事情的始末,但与慨然万千的公良轲不同,他眯了一下眼,不知为何,总觉得那南越端王的行事作风有一丝古怪的脱节感。
尤其是那以下毒为计,败退晋军的手段,与他因《楚都赋》而被民间广为称颂的,仁德心慈的名声可是大相径庭。
这感觉来得莫名,甚至让谢南枝觉得几分微妙的熟悉,只是他还没往深里想,忽然感觉衣摆被什么东西扯动。
他一低头,就见一个黑色的绒球正在脚边滚来滚去,一边吚吚呜呜地叫,一边用力咬住了他的袍角,往旁边拽。
谢南枝:“…………”
公良轲也注意到了地上的动静,暂时放下了刚才在讨论的话题,奇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大半个月过去,雪球长大了一圈,至少看得出眼睛鼻子嘴了,但同威风凛凛的獒犬相比,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贴着地面奔跑时,活像一只松了绳结的毛线团。
沉默了一瞬后,谢南枝想起当初离开东宫时,梁承骁非要捎上雪球的场景,忽然就明白了此人的不良居心,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冷静道:“大约是哪家带出来的小玩意,不小心叫它跑出来了。”
“师兄稍等片刻,我去问问附近值守的侍卫。”
公良轲不疑有他,喃喃道:“原来是这样么,不如我们一起去——师弟,哎,师弟?”
话音还未落,他就见谢南枝俯身提溜起了那小东西的后颈皮,动作之熟练,仿佛已经实践过上百次,没等他的反应,就转身离开。一眨眼的工夫,消失在了视线里。
公良轲:“……?”
刚才是不是他眼花,把其他什么人认成他师弟了。
看着空荡荡的小路,公良轲迟疑地想。
不然怎么一晃就不见了?
—
雪球是只通人性的狗,此时见到另一个主人,尾巴更是快摇到飞起来。
谢南枝把它放下,它立着小短腿扑上来撒了会儿欢,尔后晃着尾巴主动带路,一溜烟往路边的树林里去了。
这意思实在不能更明显,谢南枝只好跟上。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树林中见到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等着他的太子殿下时,用尽涵养才保持住了脸上的微笑,道:“希望您找我有事,殿下。”
“不该是你找孤有事吗。”梁承骁揉了揉雪球的脑袋,以示嘉奖,随后慢条斯理地直起身,“孤怎么听见,有人在背后说孤的坏话。”
他指的是刚才谢南枝询问公良轲沂郡之战的事。
怎么哪儿都有这人的眼线。
谢南枝内心腹诽,他略过了不想回答的问题,道:“我记得您的乘驾在最前头,来这里旁人不会发现吗?”
“不会。”梁承骁看穿了他的意图,没有逼迫他,似笑非笑道,“他们以为,孤坐在车厢里陪身娇体弱的夫人。”
“还有人问孤,这么藏着掖着,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孤也很奇怪。”说着,他扫了一眼路边停着的崔府简陋的马车,似乎真心实意感到困惑,“为什么夫人放着铺满软垫绒毯,又有热茶点心的东宫马车不坐,要抛夫弃子,跑来跟个糟老头子挤一块。”
“……”谢南枝很不想让自己的思维被他带着走,忍了许久,还是道,“抛夫我可以理解……不,我不能理解,但是哪来的弃子?”
闻言,梁承骁笑起来,揶揄地瞥了眼绕着两人打转的雪球。
察觉到主人的视线,黑毛球登时应景地“嗷呜”了一声,疯狂摇尾巴。
谢南枝:“……”
他算是看出来了,此人心里什么都清楚,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作弄他玩儿。
逗完了人,见谢南枝要不高兴地沉下脸色,梁承骁才道:“好了,不开玩笑。你如果有什么想了解的事,不如直接来问孤。孤一定知无不言。”
谢南枝并不想和他细说,敷衍道:“只是随便聊聊,无意间谈到了此事。”
见他还记着先前的仇,梁承骁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信了没有:“这两日就算了。在夏宫三个月,你也打算同崔——”
接收到谢南枝隐含警告的目光,他十分勉强地改口,以示莫须有的尊重:“同你老师和师兄住在一起?”
还不算没有救。
谢南枝于是矜持地点头:“理论上是这样。”
“是吗。”梁承骁向他笑了一下,带着十足的威胁意味,“最好实际不是这样,你真敢跟他们住三个月,孤就上门找崔郢要人。”
谢南枝起初以为他在玩笑,但见他面上全无调侃之色,反倒是实打实的严肃和认真,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是真的干得出这事。
“……”
认识到这一点之后,谢南枝只觉得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完全没明白太子殿下这又是即兴演的哪一出,正打算好好跟他讲道理,突然听见附近有人喊他的声音:“南枝——南枝,人呢?”
大概是崔郢与人攀谈回来,发现他不见了,在到处找。
梁承骁显然也听见了,他的脸色沉下些许,像是不满有人打搅,最终还是压下了隐约的不虞,低声道:“你的伤好才没多久,待在别的地方我不放心。听话。”
最后两个字压低了,像劝导,又像轻声细语地哄人。
谢南枝下意识道:“我不用……”
“但我需要。”梁承骁深深看着他,“上回的事,我不想经历第二次。”
“暗部的影卫一直跟着你,有事随时喊他们,孤很快会赶过来。”
眼看崔郢和公良轲的声音越来越近,他虽然并不在乎这两人的态度,但还是尊重谢南枝的想法,克制地望了他一眼,拎起还在小声呜呜叫不愿意走的雪球,转身消失在了交错生长的树木后。
“……”
谢南枝怔愣了一瞬,有一刻被对方眸底深沉的情绪所慑,内心颇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感觉。
但这场景实在容不下思索,他匆匆折返回马车旁,正好与崔郢打了个照面。
干坏事差点被抓包,谢南枝莫名有点心虚,老老实实地喊:“老师。”
崔郢表情看着很是奇怪,威严中隐含一丝怀疑,上下审视了他一圈:“你干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