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春风(6)
厢房门口早有侍卫把守着,其中一个是熟悉的十二部面孔,另一个则是陌生的。
视线扫过对方的脸时,他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问:“穆乘风呢?”
熟悉的侍卫答:“穆统领去附近巡视了。”
萧元景淡道:“把他叫回来,我有事吩咐。”
侍卫什么都没问,垂首应声:“是。”
—
没过多久,穆乘风就匆匆赶来,叩门问:“公子有事找我?”
下午天气转阴,不知何处飘来的乌云遮蔽了太阳,空气沉闷潮湿,一副风雨欲来之象。
萧元景正负手站在窗边,俯瞰街巷上的景象,听到动静,唤他进来说话。
房间内的用品已经被随从更换了个遍,床铺换成了金丝绒的,熏香换成了安神的梅花片,连过去他在宫中惯用的掐金手炉都被捎了过来,搁置在桌上。
萧元景回过头看他,声音平静:“我记得,我没有给过你们这样的指示。”
他指的是室内变更的陈设。
穆乘风一顿。
此番跟随萧元景北上的,除了戌部,还有宫里遣来的金翎卫。戌部都是在他身边待久了的,深知主子的脾性,不可能擅动他的物品。是谁做了这番布置,显而易见。
虽说金翎卫来此是奉皇命,但一声不响就越过王爷擅作主张,实在是逾矩。
穆乘风皱起眉头,心里也觉得金翎卫的做法不妥:“属下即刻去换一间……”
萧元景静了一静:“不必了。”
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再开口时,似乎略过了这个话题:“从临安到涿县,我时常有精力不济的时候,疏忽了关注身边的状况。”
“这段时间里,你可察觉到异常?”
他给了一个“身边”的限定词,穆乘风想了想,谨慎地问:“公子是指沿途城镇的情况,还是?”
“不。”萧元景眼也不抬,顾自撇去了茶汤上的浮沫,“我是指金翎卫。”
金翎卫,异常?
穆乘风神色一凛,立刻悟到了他的言下之意:“您是说……”
“兄长不会害我。”萧元景将茶盏放在了桌上,语无波澜,“但临安毕竟不比沂郡,藏污纳垢的地方太多,即使是金翎卫也不可能全然干净。”
“你不觉得,这一路上的追兵都来得太快了吗?”
他奉密旨离京后,处处留心遮掩行踪,但高逢派来的刺客却像开了天眼,每次都能准确地追查到他在的位置。一次两次还能说是巧合,次数一多,就要怀疑随行的人里是不是出了内鬼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穆乘风的背后寒意丛生。
他正要开口,就听萧元景沉吟片刻,问:“我们来时乘的马车停在什么地方了?”
穆乘风愣了一下,回答:“在离客栈不远的巷子里。”
萧元景应了声,吩咐道:“你带上大半的侍卫,现在驾车往城外走,装作我们已经离开。留下几个戌部的人守在客栈附近,没有命令不得妄动。”
穆乘风听懂了他的意图,是要以身做饵,放长线把鱼钓出来,紧张道:“殿下,这样太危险了。不能让您一个人留在这里。”
萧元景打断了他的话,语气虽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
“此计可行。今日停留在涿县是我临时起意,就算内鬼传递了消息,追兵也没那么快赶到,可以一试。”
“如果幕后之人的目的是除掉我,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不会错过。”
穆乘风还欲再劝,抬眼却撞进了萧元景沉郁的目光里,狠狠一激灵,他心知这就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只得跪地俯首:“……是。”
萧元景转动着手中的瓷杯,忽然道:“走的时候带上褚为,不要告诉他此行的目的。”
穆乘风愣了愣,心中旋即有了数:“您不信任他。”
即使那是皇帝亲自点来保护他的人。
萧元景不予置否。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白烟从香炉中升起,又徐徐飘散。
“倘若计划生变,我与你们失去了联系——”
他的声音肃冷了些许。
“不得声张,不得传信回临安。原地待命,等本王指示。”
【作者有话说】
flag别立太早嘿嘿嘿
第5章 生变
黑云翻墨,狂风阵阵,预示着一场骤雨的到来。
涿县城外,一辆马车在道上疾行,左右侍卫皆佩长刀,驭马紧随在侧,铁蹄扬起滚滚沙尘。
从离开城门开始,褚为就一直紧皱着眉头,打马上前,与当先的穆乘风并驾,声音在大风中显得不甚清晰:“殿下到底下了什么指示,为何要冒着风雨出城!”
穆乘风并不理会他,精力高度集中,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三番五次得不到回应,褚为也有些恼火,厉喝道:“穆乘风!”
“注意你的言辞。”穆乘风侧过头,神色冷峻答,“不管殿下做了什么决定,都轮不到你置喙。”
戌部的人怎么都是这副死德行?
褚为心中焦急,一咬牙,压低了嗓音:“殿下的寒症才发作过不久,如今正是虚弱的时候!圣上为什么要派金翎卫随行,你难道不知晓吗?”
“倘若殿下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打算怎么回宫交代!”
他这厢急得恨不得扑上去,拽着对方的衣领把他摇醒,穆乘风的表情却依然冷漠,拂开了他的手:“那是你该考虑的问题,褚大人。”
“你——”
霎时间,褚为的火气直往头顶冲,正要扬鞭挥止住他的马匹,鞭子即将落下时却被穆乘风一手抓住了。
“闭嘴。”他说,一扯缰绳勒住了骏马,示意随行的侍卫放慢速度。
阵风仍在呼啸着,将道路两旁的树木摇晃得哗啦作响。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另一种不容忽视的动静混杂在风声中,愈来愈逼近。
在林中倏尔窜出数十个黑衣遮面的刺客,将一行人团团围住的前一秒,褚为脸色剧变:“不好,是追兵跟上来了!”
“全体听令,保护马车——”
—
与此同时的客栈。
乔装成金翎卫之一的刺客从房梁上落地,迅速解决了房门口不设防的侍卫,随后推开房门,闪身入内。
正如他预料中的那样,屋内窗门紧闭,空气中浮动着浓郁的安神香气息,床榻上的帷幕半拉,隐约可见里头休憩的人影。
刺客心知是混在梅花片中的迷香起了作用,但仍拿帕巾捂着口鼻,谨慎地挑起床帘一角,查探里面的情况。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原本闭目躺在榻上的美人忽然暴起,劈掉了他掌心匕首,一手钳他双腕制住他下一步动作,另一手将锋锐的刀片抵上了他的颈边。
——对方根本没有吸入迷香,这是个陷阱!
刺客的双目猝然睁大,充满惊惧和不可置信。
他强作着镇定,以为萧元景会套他的话,面罩下的双唇翕动,想说些什么。
但下一秒,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利刃的亮光一闪,萧元景干脆利落地割开了他的喉咙。
“……真是阴魂不散。”
扔开手中尚且温热的尸体后,萧元景眼底漫上厌憎之色,拿帕子擦拭了手上沾染的血迹。
可惜刺客并没有蠢到单枪匹马来行刺,一波未平,很快一波又起。
没过多久,附近远远传来几声类似鸟哨的声响——昭示着分散在客栈周围的戌部遭遇了敌人。
援兵怎么来得这么快。
萧元景蹙起眉,意识到直至现在,驾车出城引走注意力的穆乘风还没有消息,很可能是被拖住了。这批刺客的数量和水平,大概远超他们前两个月碰到的那些人。
这不是高逢能搞出来的手笔。对方要有这个本事,不至于新皇都快登基一年了,还放着他在沂郡恨得咬牙切齿,又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