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春风(71)
不知过了多久,梁承骁沉冷的目光终于从谢南枝身上移开,扫过泼洒一地的酒壶和药粉,声音不辨喜怒:“……你同他喝酒了?”
这话问的是谁,显而易见。
谢南枝本来想谨慎权衡一番利弊再作答,但接触到梁承骁仿佛淬了寒冰的眼眸时,受某种下意识直觉的警示,轻轻咳嗽了一声,老实道:“我没有中毒,他斟的酒,我基本都洒在衣袖上了。”
听见此言,梁承骁才分出一丝注意力给地上被捆起来的燕王,眼神漠然,如扫视一件无生气的垃圾。
燕王的下作习性他早就清楚,不用猜就知道对方蓄意下套,引诱谢南枝独身前来的目的。
七年前他闯入宫闱,叫人挑断燕王的手筋,以儆效尤。本以为此人应当有所忌惮,却不想他如此不知死活,甚至把主意打到了谢南枝身上。
思及此,他的眸底阴翳沉沉,心中浮现深重的杀意,竟是什么后果都不顾,意图当场将燕王格杀于此。
自作主张被抓包,谢南枝原本有些理亏地立在旁边,等待太子殿下的发落,无意间瞥见梁承骁按上腰侧的佩剑,敏锐地察觉他动了杀心,才悚然一惊,再顾不上两人之间种种理不清的关系,攥住了他的手腕,急切道:“殿下,三思!”
“眼下时机尚未成熟,还没到算总账的时候!”
——燕王是该除,但此时杀他的后患太大了。
晋帝本就对孟家心存不满,正苦于找不到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废黜太子。若此时动手,无异于上赶着往皇帝手里送把柄。届时鹬蚌相争,两败俱伤,反叫魏王一党渔人得利。
他以为凭梁承骁的城府和谋略,不可能不明白如此显而易见的道理,却不想,太子爷垂眼看了看搭在他腕上的手,面上的阴鸷之色不知为何,有了愈发加重的趋势,冷不丁问:“你在为他求情?”
谢南枝:“……”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若非情况紧急,谢南枝简直想敲开他的脑子,看看里头是个什么构造。
他握着梁承骁的手紧了紧,无奈地强调:“您多虑了,我万不敢有此意。”
燕王也察觉出了气氛的不对,后知后觉生出的求生欲叫他后背爬满了冷汗,心脏惴惴如鼓。
他深知梁承骁完全做得出无视晋帝和朝野的议论,在此处就对他痛下杀手的事,因此更加恐惧战栗,惶惶之时,甚至撞倒了角落里敞开的木匣,匣中的物件应声而倒,哗啦啦散落了一地。
这番动静同样吸引了对峙中的两人的视线。
谢南枝一眼就认出,这是刚才他从燕王处收缴的,存放软筋散和绳索的匣子,刚刚扬起眉毛,就看见了从匣中滚出的红色瓷瓶。瓶身大约只有巴掌大小,开口处牢牢堵着软塞,看不出用途。
亲卫中有懂得门道的人,见到此物时,脸色微微一变:“这是……”
与此同时,燕王也发现了地上滚落的瓷瓶,眼看死亡的阴影逐渐接近,心念疾转之间,寻到了最后一条求生的路,连忙喊道:“别杀我!你不是要扳倒魏王吗,我可以帮你。”
他忍着嗓音的颤抖,强撑着说:“倚红楼平日接待的宾客鱼龙混杂,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消息汇集,你想知道什么,本王都可以告诉你!”
梁承骁看燕王的眼神已经像在注视死物,闻言,神色半点波澜都没起,嗤道:“孤凭什么——”
话说了一半,后半句突兀地中断了。
因为情急之下,谢南枝如福至心灵一般,无师自通地摸清了一点与太子殿下沟通的门道,手指略微下移,试探性地触碰对方的掌心,掐着时机劝阻:“谨之。”
声音不大,隐含着示弱和劝哄之意。
“……”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梁承骁深深望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咽下了后半句话。
燕王没注意到两人之间涌动的暗流,为争取眼前这一线的生机,一咬牙,道:“那瓷瓶中有一种丹药,名叫‘称心’,是本王花重金请人研制出的剧毒。”
“此毒一旦服下就无药可医,每逢毒发时如同万蚁噬心,疼痛难忍,只能靠定期服用压制药性的解药暂时缓解。”
“你们要是对本王心存怀疑,本王可以把所有解药都交给你们,自己服下这毒——这样总行了吧?”
……
光就此事而言,对方肯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莫大的让步。
安抚完身旁这个不确定因素以后,谢南枝稍松了一口气,终于有心思处理眼前的状况。
他审视了燕王半晌,见他鬓边全是惊惧中生出的冷汗,显然快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
谢南枝沉吟片刻,瞥了眼刚才出声的亲卫,后者立刻会意,轻微地向他点了点头,小声道:“这是倚红楼用来控制不听话伎子的药物,许多人都听说过。”
闻言,谢南枝的眼神冷了冷。
燕王焦灼等待了许久,久到手脚冰凉,近乎麻木失去知觉,才听到他的答复:“……好,我答应你。”
梁承骁什么都没说,冷眼旁观着两人交涉,即使谢南枝逾矩地代他许下承诺,他也没有任何反对的表示,似乎是默许了。
燕王因此保住性命,总算心下大定,亲卫上前将他带走时,识时务地没再反抗。
等闲杂人等都退离了房间,谢南枝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他也知道今日之事,自己的所作所为确实欠缺考虑,正要放低姿态,主动与太子殿下认个错,但下一秒,就感觉脚下一虚,整个人竟是被凌空抱了起来——
大惊之下,谢南枝迫不得已抱住了梁承骁的脖颈,防止掉下来,面上又是惊又是气,恼道:“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说完了吗?”梁承骁冷笑了一声,“说完就闭嘴回宫,孤私底下再与你好好算账。”
【作者有话说】
一些心狠手辣的小谢
第44章 帷帐·背后训妻(修)
梁承骁似乎铁了心让谢南枝吃个教训,回未央宫的路上,无论谢南枝怎么挣扎讨饶,都没把他放下来。
好在底下的人有眼力见,提前把附近的宫婢和侍卫都遣散了,没让未来太子妃的脸面丢尽。
然而这只是在外面,等到了东宫以后,情况又有了不同。
先前因为投壶被抓,罚扫大街的一众亲卫一抬头就看到如此景象,一个个抓着笤帚,呆成了听见天雷的鸭子,下巴都快惊掉在地上。
纪闻一路小跑着跟在后头,见这群蠢蛋在原地发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喝道:“看什么看,做自己的事去!”
于是一列鸭子大梦初醒似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齐刷刷把头低下了。
谢南枝:“……”
谢南枝羞愤得不行,把脸埋在太子殿下肩上,往后一个月都不想出来见人。
可梁承骁并不打算遂他的愿,一路扛着人进了后院,又对门口嘴巴大张的书棋说:“让厨房准备醒酒汤。”
话音落下,书棋还目瞪口呆地没有反应过来,就听房门“砰”地一声,在面前合上了。
……
梁承骁一路穿过外厅和暖阁,把谢南枝放在了里间榻上,在后者撑坐着想要下来的时候,俯身把人困在了床幔和黄梨木榻中间。
“殿下!这样成何——”体统!
帷帐落下,视野顿时昏黑下来,谢南枝半句抗议还在嘴里,人已经被原地翻了个面,正是天旋地转、头脑懵然的时候,紧随而来就是一记手掌和皮肉清脆的“啪!”。
谢南枝:“…………”
梁承骁犹觉不够,尔后又扬手在他臀肉上着力打了两下,冷笑道:“成何体统?你都能三番五次无视孤的话以身涉险了,还想要孤给你脸面?”
起初的不敢置信过后,谢南枝终于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臀部传来的异样感叫他白皙的面皮如同被朱砂泼染一般,浮现一层烟熏火燎的红。内心羞恼得无以复加,气道:“梁承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