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春风(80)
听他醒了,刘进忠赶紧推门进去伺候,刚绕过屏风,就见萧元征按着太阳穴,披衣坐起来。他的长眉沉沉锁着,周身自带一层压迫感,问:“谁在外面,是怀玉遣人回信了吗。”
刘进忠低眉答道:“太后娘娘体谅圣上操劳国事,特地让人送了药膳过来,奴才说您在休息,就让她先走了。”
萧元征听了皱起眉,神色分辨不出喜怒,说:“知道了。”
御书房还有朝臣在等着议事,他没有歇息多久就要起身,刘进忠替他披上外衣,见皇帝还是一副烦躁不虞的样子,心里明白他烦闷的理由,琢磨了片刻,小心开口道:“圣上也不用太过忧虑了,端王殿下多谋善断,身边又有十二部和金翎卫跟着,定能完成圣上的嘱托。”
“……”
萧元征顿了一下,眉心拧得更紧,声音也发冷:“朕难道担心他做不成那点破事吗。”
“朕是怕他太有主意,明面上把朕敷衍过去,暗地里又去以身涉险,真以为自己艺高人胆大呢。”
当初提出将计就计,假作叛逃这个法子的就是萧元景。
一开始萧元征并不同意,直到萧元景从淮阳带回朝中蛀虫里外勾结,昧下朝廷巨额赈灾款的证据,将那些账簿和书信一本一本地摆在他案前,萧元征才知道他为此事筹谋了多久。
萧元景入宫的那一夜,也像今日一样下着大雨。
御书房里一灯如豆,倒映着人影幢幢。
萧元征看了那些证据半晌,沉下脸问:“你是在告诉朕,这一趟北晋你是非去不可,对吗?”
萧元景立在桌前,谦和答:“臣弟不敢。”
他屈指点了点那些叫人触目惊心的册子,用一种平静的口吻道:“皇兄深谋远虑,自然知道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才会对我南越更加有利。”
……
萧元征语气中的愠怒并无遮掩,旁人听了,大概要恐惧地伏倒一片,口称圣上息怒。但刘进忠从越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在他身边伺候,将皇帝和端王年少时的感情看得真切,知道他没有责怪萧元景的意思,于是劝道:“殿下比起从前稳重多了,定然是有分寸的。”
萧元征冷哼了一声:“他能有什么分寸,离开临安快半年,也不知道给朕这个做兄长的报个平安,朕看他是越活越回去了。”
这话皇帝能说,刘进忠却不敢接,垂下眼暗自摇头叹气。
过去小殿下也有与圣上相互置气的时候,但像这般境况,不声不响半年没有个音讯传来,确实从未有过,难怪圣上日日担心烦躁。
宫殿外还在下雨,很快有内侍上前,替皇帝打着伞。
皇帝神色不悦,其他人也不敢说话,一路沉默着穿过回廊,快到御书房时,萧元征吩咐金翎卫道:“把杜太尉叫来。”
金翎卫立刻领命离去了。
刘进忠深知不该问的不要问,直到跟着萧元征进了宫殿中,瞧见桌面上不知何时放置的一张铺展开的舆图,才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朕这几年的耐性是好了不少,但也没那么好。”萧元征居高临下站在桌案后,指腹划过那条分隔两岸的楚水之界,嗓音沉沉,“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他自己不想回来,还是有什么人从中作梗——”
“打算让他永远都回不来?”
【作者有话说】
助攻是没有的,棒打鸳鸯的人是一大堆的,太子殿下加油(x
明天还有的
第50章 相见·白日撞鬼
山阴行宫。
这日早朝时,礼部的官员如期提出围猎之事。
本朝已经有数年没有办过夏猎,众臣心中本来还存有些许疑窦,但看到龙椅上的晋帝按着扶手,并没有要发怒的征兆,顿时明白了此事大概是经过皇帝授意的,于是都识趣地低下了头,不做声了。
见无人反对,晋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钦点了几个倚重的官员去操办此事,特意叮嘱了“要越快越好”。
梁承骁立于朝臣的最前方,冷眼旁观这一出一唱一和的戏码,脸上没什么表情。
有来喜在宫中传递消息,他早就得知皇帝一拍脑门决定要办围猎的事,只是在今天的朝会上走个过场。
晋帝如今自以为身体大好,急着要把权力攥回手上,特意避开几个皇子,叫亲信举办夏猎在他预料之中,唯一叫他稍微有点意外的是他两个兄弟,魏王和燕王的反应。
燕王站在文官行列靠前的位置,自从被谢南枝和颜悦色地整治了一番后,他似乎彻底怕了东宫这对活阎王,加之暗部还握着吊着他性命的解药,往后的几次朝会上,他都恨不得在人群中缩成鹌鹑,一点头不敢往外冒,更遑论站出来吸引晋帝的注意力。
他安分尚且可以理解,但魏王的沉默就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了。
魏王上次闯下祸事,拘在王府被关了月余,直到皇室宗亲要来行宫避暑,才被放出来。
往日他在京中横行霸道,犯遍欺男霸女的恶行,到了夏宫中却像变了个人,打算诚心诚意悔过一般,老老实实待在未央宫里,据说是在为生病的邱妃侍疾。
梁承骁是不相信他能在一个月里转了性子的,结合最近低调行事,半点不出风头的魏王党官员,挑起眉梢,心下掠过更深的思虑。
对皇帝的安排,群臣均未表示异议,此事正要翻篇揭过时,一直静默无言的魏王忽然从行列里走出,道:“父皇,关于夏猎,儿臣有事要奏。”
听闻这一声,显庆殿中霎时静了。
有魏王弹劾崔郢的前科在前,众人一看他要奏事,都忍不住紧张地侧目,不知他会说出些什么来。
魏王忽视了那些探究的目光,先是阴冷地瞧了一眼立在朝臣上首的太子,而后低下头,对稍显不耐的晋帝行礼道:“从前几年的围猎,均是太子主持。如今父皇龙体康泰,身强力健,实乃大晋之福。今年的夏猎,理应由您亲自主持,既彰显皇恩,又能对外宣扬我朝之威。”
“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
这话说得相当有水平,不仅圆滑合乎情理,几乎句句踩在了皇帝心坎上。
很难想象这句话是出自满朝皆知的草包魏王之口,不少人都面露诧异之色,又很快抬袖遮掩过去,就连高台上的晋帝也有一丝惊讶,神色沉思地打量了这个儿子几眼。
不过今年的围猎,晋帝本来就有亲自主持的想法,魏王的这一出上奏,简直是打瞌睡有人送来了枕头,正是时候,于是摸了摸胡须,语气欣慰道:“好!还是你考虑得周全。”
说罢,又看向殿中的其他人:“朕确有多年没有办过围猎,恰逢今夏天朗气清,正好与众卿同乐一番。此事就这样敲定了,可有人提出疑议?”
晋帝已经表明了态度,群臣自然不敢这时候出来扫兴,面面相觑了一阵后,配合地高呼“陛下圣明”。
—
下朝之后,众臣从显庆殿散去。
东宫的车马停在未央宫外,梁承骁一撩车帷,就看谢南枝坐在厢中,视线落于虚空中的某一点,像休憩,又像在走神。直到太子殿下到了近前,才慢半拍地清醒过来,说:“今日朝上无事吗,怎么这么早就下朝了?”
梁承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很不满意地扳过他的脸,叫他看着自己:“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孤昨晚可没欺负你,这回总不能拿没睡够当借口。”
“没什么,发呆而已。”谢南枝挣开他的手,按了按眉心。
他最近总是带着倦容,好像思虑很重,梁承骁虽然有所察觉,以为他是受朝中日益紧绷的态势影响,这些天已经命令禁止纪闻再拿公事去叨扰谢南枝,让他躲两日清闲。
谢南枝对此不置一词,只在昨夜梁承骁晚归时,心平气和地同他说,他已经在未央宫耽搁太久,崔郢估计要着急,最好明早就回去。
……
太子殿下对这个决定显然颇有微词,但当初谢南枝借崔郢的势,设下会试一局,是得过他的应允的,这会儿想编个反对的借口都找不着理由,只能琢磨着从其他地方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