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春风(106)
……
与此同时,廉山山脚下。
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停在林间雾中,从远处几乎看不到它的轮廓。
厢内点着微弱的烛火,萧元景阖着眼养神,穆乘风抱剑守在他身侧,时时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萧元景不说话,穆乘风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握着剑鞘,忍不住低声道:“殿下明知今晚这一出是陷阱,何必亲自以身涉险,叫属下带人前来就是。”
萧元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曲起指尖,轻缓地叩着扶手:“方衡如今走到何处了?”
穆乘风估算了一下时间:“应该到半路了,巳部一直跟着呢。从廉山下来只有这一条道好走,约莫再过一盏茶的功夫,我们就能堵到他了。”
萧元景神情难辨地“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
寒风呼啸着掠过树梢,掀起枝叶摩擦的沙沙声响。
尽管马车外有戌部其他人重重把守,穆乘风仍然高度集中着精神,丝毫不敢松懈。
不知过了多久,附近隐约传来轻而杂密的脚步声。
穆乘风霎时心神一凛,仓促转过头,正好见萧元景睁开了眼。
“……来了。”
他像是早有预料似的,轻声说。
车外的刀刃出鞘和兵戈相撞之音很快响成一串,起初激烈难当,而后不知来人用了何种手段,竟没过多时,就将外头的反抗尽数制服了,只余下一片叫人心存不安的死寂。
透过不遮光的帷布,两侧有火光一盏一盏亮起,将浓雾照得透亮。
穆乘风蓦然攥紧了手中的剑,正欲起身挡在萧元景面前,却被萧元景伸手拦下了。
“本王心中有数。”
他深深看了穆乘风一眼,眸底含着令人心惊的波光。
时间紧迫,来不及每件事都事无巨细地交代清楚。
他攥紧了指节,语气发涩道:“如果皇兄提前回来,便托词说本王寒症复发,在府中静养,不便见人——晋国退兵前,不可告诉他今晚的事。”
至于剩下的……他相信他皇兄会处理好。
萧元征绝非守成之君,只要嘉陵关不破,南越就有退路。
穆乘风从少年时就跟在萧元景身旁,都到了这种时候,哪会猜不到他的想法,顿时心下大震,思绪将近陷入空白:“……王爷?”
然而萧元景显然心意已决,不容任何置喙。他镇定地整理了衣装和仪容,预备掀开车帷接受命运。
下一瞬,帷布就从外被撩开,火光透过昏暗的车厢照入。
像是一时被晃了眼睛,萧元景怔了须臾。
冬雪终于从上京下到了沂郡。
他经久未见的那位故人身披银甲,盔胄映着辉光,眉目英挺锋利,站在马车外,灼灼视线第一时间就锁住了叫他魂牵梦萦的人。
梁承骁径直无视了车上的闲杂人等,轻挑了下眉梢,对萧元景道:
“端王殿下是自己下,还是想让孤抱你下来?”
【作者有话说】
萧:下决心打算赴死
梁:本来怕吓到老婆,想等老婆自己下来,后来实在等不住了(一把掀开车帷,孔雀开屏.gif)
所以你俩直钩钓鱼的到底是谁啊!!
修了一下前文,明天更新!
第65章 问情·与君度良宵
在下定决心出城之前,萧元景原本以为自己逃不脱阶下囚的命运。
然而梁承骁似乎没打算当着众人的面给他难堪。达成目的后,晋军严防死守的包围圈很快让出了一条通道,默许戌部的人尽快离开。
随后,他被纪闻毕恭毕敬地请上了一辆早已备好的马车。
夜色深重,看不清窗外的景象。
纪闻没跟他说要去哪,但是按马车行进的方向,确实是离嘉陵关越来越远。
围绕在附近的马蹄声齐整有序,在黑暗中如同雷鸣阵响,不容忽视。
梁承骁这次大约带了倚重的精兵过来,与从前经历过的小打小闹不可同日而语,难怪戌部在他手上吃堑。
出动这么大的阵仗,就为了截留他一个人——难道是怕他半路跑了吗?
萧元景的心绪有些杂沓,他无意识攥紧了车座上铺的绒毯,担忧他失联的消息传出后,如果十二部哗然惊变,穆乘风一人大概难以控制,然而此时与晋军硬碰硬,显然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做法。
一面是错综难辨的局势,但另一面,他又忍不住去想刚才在马车上看到的一眼。
阔别数月,太子殿下几乎没什么变化,仍旧俊朗锋利,威势沉沉,全然看不出过去这半年里经历了怎样的风浪。
可是灵帝横死,黄旗军叛乱和邱家的兵变接踵而至,上京的波涛汹涌隔着一道楚水,都能在卫延寄来的信纸上窥见一二,何况是夺嫡的亲历者。
他是否也有深陷危笃之境,置死地而后生的时候?
在越地得知真相以后,他是不是……还在恨他?
……
离开廉山后,马车平稳行驶了一阵。
不知过了多久,篝火的亮光透过车帷映照进来,两侧也有了士兵走动和行礼的声响。
萧元景心知,这是到了晋国的军营,大概很快就会有人来押他去监牢。
亲卫都退去了,车外很快没了动静。他迟疑了一阵,正犹豫要不要自己下去,帷布就被掀开了。
风雪顺着前窗飘进来,周围一片亮堂。
叫萧元景讶异的是,他并没有如先前所想,被押送到军营外围,放眼望去,附近守卫严密,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反倒更像是在——主帅的营帐外。
梁承骁见他反应不过来似的,看着自己怔怔发了半天呆,神情是罕见的错愕和茫然。
实在是怎么看都可怜可爱。
他深吸了口气,强压下自看到萧元景起,就想把对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瞧见的强烈冲动,语带谑笑问:“盯着看了这么久,才半年没见,就不认得孤了?”
萧元景没有应他这一声,眉尖蹙着,思索对方这么做的用意。
“……”
当初已经哄到主动坐在怀里,趁着起床气随便亲随便抱的夫人,转眼变回这副生人勿近的防备模样。
梁承骁面上没有波澜,心底的滋味却复杂难言。
他的目光一寸寸梭巡过萧元景的五官,虽然看上去与“谢南枝”离开的时候无异,但他就是无端觉得对方瘦了,气色也不好。
——所以萧元征到底是怎么养的人?
太子殿下不虞地想。
不会养就送到晋国来给他养。
看萧元景还是不动,梁承骁的语气不自觉缓和了些:“先出来吧,我们回去说。”
“这里太冷了,你受不了风。”
他伸出手,本来想让萧元景借力下车,然而他的态度不知让萧元景有了什么联想,对方凝滞了一瞬,表情霎时沉下来,避开了他的手。
“殿下想要报复我,有千种万种办法。既是成王败寇,萧某也认了。”他的脸颊苍白得没有血色,冷声道,“何必用这种折辱的法子。”
他做好了这句话会激怒梁承骁的准备,但实在不愿意做那以色侍人的荒唐事,抿唇瞪着他。
却不想,梁承骁听了之后,眉梢越扬越高。
“折辱。”太子殿下语义不明地重复了一遍,深深看着他,“你觉得这是折辱?”
“……”
他的神情让萧元景有种熟悉的预感。他本能地想要后退,可是车厢内狭小,避无可避,梁承骁已经探身进来,熟练地一手搂腰,一手抄膝弯,轻松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梁承骁!”
萧元景没想到他真敢在军营里言出必行,一时间又惊又怒,抓着他的肩膀,脱口喊了他的名字,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熟稔和恼意。
“孤在。”
太子殿下平时拉开三石的重弓都轻松有余,此时故意颠了他两下,等到怀中人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才满意地把人抱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