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春风(49)
见他感兴趣,后头跟着的亲卫忍不住上前了一步,与他说:“公子,这是上京最近流传的打油诗,说的就是那张家子弟徇私舞弊的事。”
谢南枝点了点头,让亲卫去街边铺子里买两斤饴糖。
亲卫虽然不明所以,但既然谢南枝使唤,他也就殷勤地跑去了,不多会儿便提回来几包饴糖,尔后便看谢南枝上前,将糖分给了几个小孩,又笑着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
这时辰在外头跑动的,大多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不是每日都有糖可吃,见状都围拢上来,每人分到糖果后,还有几个小孩嘴甜地冲他喊:“谢谢大哥哥!”
“祝大哥哥金榜题名!与家中夫人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小孩不懂事,说的祝福语估计也是依葫芦画瓢,不知具体意思。
谢南枝起初一愣,随后摇头笑了,让他们赶快回家去,别让爹娘担心。
孩子们于是笑嘻嘻地一哄而散。
亲卫离得远,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只隐约听到白头偕老和早生贵子几个字眼,心中十分好奇。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也了解了谢南枝的脾性,知道对方不是不好说话的人,就直接问了:“公子,您同他们说了什么啊。”
谢南枝并没有隐瞒:“教了他们几句诗而已。”
说完,稍顿了一下,道:“还没问过你,殿下在滕山如何了。”
亲卫如实答:“应当一切都顺利。前段日子左卫大人调查发现了云中节度使大量受贿,中饱私囊的线索,已汇总成了密报寄给了殿下。”
谢南枝一边听着,心想如今的张家可是一块几无反抗之力,人人都能咬上一口的肥肉,正若有所思地计算从滕山到云中的路程,就听亲卫继续道:“殿下明面上还在滕山祭祀,实际已经亲自去了云中,算算时日,大概已经到了。”
“……”
谢南枝一愣,而后无奈地笑了下,暗道太子殿下也是个狠人。
连打家劫舍这等缺德事上,他俩都能想到一块去。
他忖度了片刻,又同亲卫道:“那云中节度使贪污受贿一事,让暗部寻个法子,将线索递给御史台,叫他们逼皇帝一把。”
此事他们只适合暗访,顺便趁火打劫。真正想要捅出去,让抱团勾结的世家动一动筋骨,还得靠御史台这把太子和魏王谁也不站,用起来十足称手的刀。
听闻这话,亲卫的表情有一瞬的错愕,过了半晌,才忍不住说:“公子,您和殿下商量过了吗,殿下也是这么吩咐的。”
“……”
这件事确实超乎了谢南枝的意料。
他面上不显,稍勾了下唇角,温煦道:“那可能是商量过吧,我忘了。”
他都这么说了,亲卫自然不疑有他。
不过说起这件事,亲卫一拍脑袋,尴尬道:“殿下来信交代事项时,还给您捎了一封,我忘记给您了。”
其实他拿到信件就立刻来了翠玉轩,只是当时谢南枝正好要出门,他急着跟上来,就把这桩事抛在了脑后。
说着,他从衣袖里取出了封好的信,恭恭敬敬奉给谢南枝。
谢南枝倒是没什么避讳的,以为梁承骁有什么要事交代他,便寻了个无人处,直接打开看了。
只是刚一拆开,就叫信封中飘飘忽忽掉出来,最后落在他手上的两三朵干花弄得一怔。
——这是什么?新药材吗?
谢南枝难得起了几分好奇心,托在掌心仔细辨认了一下,认出这应当是重瓣梅花。
花瓣的风干处理得很细致,不知是采用了什么工艺,瞧上去既完整,又片片晶莹剔透,栩栩如生。
——既然不是药材,费心思寄给他干什么?
谢南枝取出信纸,略微扫了一眼。
纸上果然是梁承骁的字迹,矫若惊龙,锋芒外露。
只是内容与他设想的不尽相同,不仅谈及公事的部分寥寥,字里行间甚至有些家书似的随意,像是在与近友或者内子谈话。
【问谢郎安。】
梁承骁与他写。
【今日登高,于滕山寺中觅得一树春。】
【念此处无所有,聊寄一枝与君赏。】
【作者有话说】
谢:所以不是药材寄给我干嘛0.0
第32章 燕王·送去翠玉轩
暮色四合,旷野俱静。
自从听闻上京传来的风声,张节度使就预感大祸临头,暗骂自己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摊上这么个蠢货儿子。
然而事已至此,如果官府的人执意要查,再一件件牵扯出他过去贪污受贿,草菅人命……甚至更隐秘的旧事,届时别说头上的乌纱帽,怕是连他自个的脑袋都保不住。
如此辗转反侧一夜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收拾了银票和最值钱的家当,打算在第二日夜晚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云中,暂且去他一位交情甚笃的族亲家中避风头,连养在府上的貌美外室和襁褓中的私生子都不要了。
只要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历过这一劫,将来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张节度使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可惜注定要失望了。
这日深夜,他点着烛火,小心翼翼穿过府中密道,沿着事先架设好的梯子向上爬。
眼看着象征自由的出口一点一点接近,他暗自兴奋地咽了一口唾沫,用力一把掀开了地面上用以遮掩的木板——然后就看见了一双长筒乌靴,在黑夜中如罗刹恶鬼,踏着不紧不慢的调子,踩住了他的手指。
张节度使:“……”
他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顺着对方的衣摆,抖若筛糠地抬起头,结果撞见一张笑嘻嘻弯着眼,却神似修罗的面孔,咧着嘴问他——
“张大人,您跑什么呀?”
等在外头的车马早被东宫的人解决了,车夫被一刀抹了脖子,尸体趴在出口旁边,死不瞑目的眼睛和大张的嘴正对着他的脸,在夜色下分外诡异。
像是没看见他惊惧被吓破了胆的表情,纪闻打个响指,示意亲卫把人带走,笑眯眯补上了后半句:
“我们太子爷正等着和您叙旧呢。”
……
张节度使被捆得像个粽子,狼狈不堪摔在地上,磕了个狗啃泥。
此处正是他昔日用于办公的书房,各式琳琅奢靡的陈设摆满了整个屋子,全是他过去引以为傲的收藏品,而那位上京来的大人物正站在桌案后,漫不经心地打量一只釉白龙纹梅瓶。
将他押送进来的亲卫道:“殿下,人找到了,府中有一条密道,他今晚正打算从暗道中逃跑。”
“嗯。”梁承骁放下了花瓶,视线颇具压迫感地扫过来,“消息还挺灵通。”
会试舞弊案发后,暗部就提前截住了上京发往云中的信,没想到此人不知通过什么途径,还是接到了消息,如果不是他从滕山转道过来及时,恐怕逮不住这只吃得肠肥脑满的硕鼠。
亲卫说:“那批来接应他的人,我们也解决干净了,除了有几个死士没留下活口,其他人已经交给暗部去审了,大约后半夜就能出结果。”
张节度使原本还心存几分侥幸,以为自己手握着那么多把柄,那幕后之人看在这份上,也会派人来救他,结果唯一的一条生路被砍断,几乎目眦欲裂。然而他的嘴被布条堵住,再怎么声嘶力竭,也只能发出些呜呜的含混声响。
“何必费那功夫。”梁承骁嗤笑了一声,“能把你这条线笼络住,邱韦下了不少血本吧?张大人。”
像是没看见张节度使忽然变得紧绷的表情,他讥讽道:“可惜他没想到,你生了这么个蠢材儿子,闯的祸让两家都差点兜不住了。”
“……”
张节度使的眼睛死死盯着桌案后一身玄色锦袍,面容冷冽英挺的太子殿下,内心掀起惊天骇浪,后知后觉才生出恐惧和悔意。
上京人尽皆知,太子是个只知打杀,暴虐无度的莽夫,在权术争斗一道被晋帝打压得死死的,郁郁不得志。他身为魏王党羽,更是对太子十分瞧不起,此前从未将对方放在眼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