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春风(66)
“但上京——你也看到了,那样人吃人的地方,养不出大晋的储君。”
说着,她叹了口气,似乎不欲与谢南枝深言,草草几语带过了。
“……过去本宫担心他独身一个,后院也没有说得上话的体己人,能照看他一眼。今日见了你,倒是安下了心。”
谢南枝错愕了一瞬,没想到她会提及这个,迟疑地想说,自己当不起此言。
孟皇后没注意他的神色,慨然道:“太子重情,只要不背叛欺骗他,他也会从一而终地待你好。”
“纪家那两兄弟,当初就是他从雁门雪地里捡回来的孤儿,此后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一路走到现在。”
“你二人互有情意,若能长久下去,也算一桩良缘。”
听到这话,谢南枝的眼睫一颤,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情不可自抑地振荡起来,泛上难言的情绪。
长久……吗?
但是怎么可能呢。
他连自己是谁都尚未弄清,何谈能与他人长久。
孟皇后还在等着他的答复,谢南枝沉默良久,正要违心地开口,忽然听水榭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太子殿下……!”
“见过太子殿下。”
侍女的问候接二连三地响起,下一秒,梁承骁就掀开了遮挡的纱帘,身后跟着一串通风报信的亲卫,大步走进。
等看清屋里的景象,他挑了下眉梢,对孟氏道:“母后这是做什么,趁儿臣上朝的时候,私下将儿臣的人喊来敲打?”
“……”
他一来就是这样的架势,谢南枝怕他误会,连忙出声否认:“没有这回事,娘娘刚才在同我聊天。”
孟皇后早就猜到他会来,却没料到他会跟条闻见了味的狼犬一样,前脚刚从显庆殿出来,后脚就匆匆赶来接人,生怕自己藏着掖着的宝贝受了什么委屈,一时无语道:“本宫又不会将你的人吃了,你有什么可着急的。”
“那可不一定。”
梁承骁留心打量了谢南枝一番,确认他神色无异,才握着他的手腕,叫他从座位上起来,站到自己身边,语气混不吝道,“儿臣先前同您说过,南枝看着性子软,实际有主见得很,您要是趁儿臣不在,把人吓唬走了,儿臣要上哪去把太子妃哄回来?”
他这话纯粹就是胡扯。
谢南枝从不知道他过去是这样在孟氏面前大夸其词的,略有些窘迫地拉他袖子,示意他少说两句。
孟氏见他这副没皮没脸的无赖样子,哪还有一国储君的风范,只觉得经谢南枝调理过后好很多的头痛又开始犯了,指着外头让他抓紧跪安,眼不见为净。
梁承骁的目的本来就是这个,见企图达成,立刻带着谢南枝行礼走人。离开前,还好心提醒孟氏道:“您今天是头一回见南枝,有没有给什么金器镯子的当见面礼?”
话音落下不久,此人又想了想,十分贴心地补充:“今天忘了也没事,下次让亲卫捎来儿臣府上就行,不然这礼数没到位,南枝日后也不好改口管您叫母后,是不是?”
孟氏:“…………”
在孟皇后预备喊来侍卫,把太子扫地出门之前,梁承骁总算满意,神清气爽地拉着人走了。
【作者有话说】
太子每日嘴欠(1/1)
第41章 投壶·仁者心动
梁承骁的住所在行宫东南角,大片相连的楼台宫室,前后依照朝贺、接待、起居又分三重殿,左右各设东宫官署,几乎是未央宫的缩影版。
上马车前,他故意没问谢南枝要去哪,好顺理成章地把人拐带回宫。
“母后没跟你说什么吧。”梁承骁问。
虽然他内心清楚,孟氏不会为难他挑中的人,但亲卫来报时,他还是将心提了起来。
怕孟氏对谢南枝不满意,也怕谢南枝在他母亲那里受了委屈。
谢南枝没注意他打的算盘,他猜到梁承骁刚才说那些浑话是有意为之,插科打诨缓解他和孟氏之间的氛围,因此心底涌现几分暖意。
“没有。”他如实答,“皇后很和善,就问了我一些生活上的琐事。”
他推测这是爱屋及乌的缘故,梁承骁却哂笑道:“那就是了,你那么招人喜欢,谁会舍得对你说重话。”
谢南枝觉得这话很有自卖自夸的意味,并不是很想搭理他。
看了会儿窗外的景色,忍不住回过头道:“你当初……到底是为的什么,才去了雁门郡?”
这个疑问已经盘桓在他心中许久,今日又听孟皇后提起,困惑之意更甚,刚好正主坐在他旁边,能问个清楚明白。
梁承骁一撩眼皮,没问他怎么忽然提起这个,随意答道:“有很多方面原因吧。”
“孤年幼时,曾经历过一场刺杀,险些当场死去,运气好才捡回半条命。”
“皇帝查出了幕后主使,但将此事压下了,命任何人都不得声张。”他讥讽地笑了笑,“到现在他也没跟孟家交代清楚,刺客到底是谁派来的,不过想来就是那么几个人。”
“那是母后第一次跟皇帝翻脸,等孤的伤势好全,她就让舅父把孤带去了雁门——多亏了孟家势大,皇帝就算不愿意,碍于外头传的风言风语,也不得不点这个头。”
“……”
谢南枝虽然料到此事背后还有隐情,却不想竟是这样的缘由,一时有些愕然。
虎毒尚且不食子,晋帝竟然昏庸到了这个地步,纵容外人戕害自己的亲子,实在心狠手毒、罔顾人伦。
当年的事毕竟已经过去太久,连梁承骁自己都懒得放在心上,转过头时见谢南枝蹙着眉,神色含着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愠怒,起初的意外和熨帖后,逐渐生出了一丝逗弄对方的心思。
“现在看来,母后的决定还是有远见。”他假作叹气说,“要是孤从小在上京长大,少不了耳濡目染,学一身纨绔子弟的习气。这样一来,要怎么同你相识相遇?”
“……”
这两个月下来,谢南枝已经学会选择性地忽略他的话,正要当做没听见,结果又见梁承骁看了他一眼,揶揄笑道:“不过道德水准低点也不是坏事,说不定到了那时,孤在倚红楼就对你一见钟情,当晚就抢回东宫做夫人,如今指不定孩子都有了,哪还有现在这漫长的考察期?”
谢南枝:“…………”
马车正好到达宫外,谢南枝没再给此人一个眼神,理了理衣裳,自己下车了。
梁承骁笑起来,紧随其后走下马车,跟着他走进了宫里。
—
纪闻今天没有同梁承骁一起上朝,在门口看见谢南枝时,着实愣了一下,随后两道眉毛差点惊飞到娃娃脸外头去。
“谢公子!”他大喜过望地把手里的笤帚一扔,欢欣道,“您回来了。”
这段时间谢南枝不在宫里,他们太子爷周身的气压一日比一日走低,搞得他进书房的时候是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都要提前掂量两秒。
此刻的谢南枝在他眼里简直自带圣光,跟下凡的菩萨没有区别。
谢南枝从下车起,就意识到了梁承骁拐骗他回宫的险恶用心,然而人已经被叼进了狼窝里,说什么都晚了。此刻看纪闻这副拎着笤帚,勤勤恳恳扫地的模样,微妙地沉默了一瞬:“纪大人这是……”
说起这个,纪右卫顿时来劲了,正要辛酸悲戚地同他诉一番苦,结果一抬眼就看到了他身后跟着表情似笑非笑的太子爷,倏尔背后一激灵,出口的满腹牢骚硬生生变成了一声咳嗽,欲盖弥彰道:“没什么,我看这地……挺像个地的,我扫一扫,扫一扫。”
谢南枝不知道太子殿下在背后正大光明地要挟人,略微扬起眉,就看梁承骁走上来,不紧不慢道:“无事,孤前两日让他蹲一只藏起来的兔子,他在洞口守了几天,连个影子都没见着,非要孤亲自来逮。所以叫他扫两天地,练练眼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