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纵哥儿的忠犬仆从(209)
——“凌哥儿,你阿奶她,她死了!”
苏凌捧着汤碗的手指微抖,碗里的汤荡开细细的波纹。
他慢慢放下碗,起身朝院外走去。
他八姑眼角夹着悲痛的泪渍,头发跑的凌乱日光照得干枯发黄,显得人一下子苍老憔悴了很多。
“凌哥儿,你去看看她吧,她生前最大的牵挂就是你了。”
苏凌站着没动,看着浑身都在使劲儿颤动又压抑哭声的八姑,眉头都没动一下。
八姑手里那条雪白的孝帕十分晃眼,苏凌下意识半眯着眼;这样一来,他视线看得更加清楚了。
八姑手掌肌肉用力攥得发紫,从前肥厚的手掌,现在也多了些劳苦的皲裂。
二姑几人都走出来了,默默看了眼孝帕没说话。
苏凌动了。
他走近接过孝帕,上面还有几滴湿润的泪渍。
“八姑,你先回去吧,我稍后就来。”
这声于外人而言正常不过的八姑,对于两人而言确有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八姑连连点头,颧骨上的泪痕更深了些。
苏凌捏着孝帕,第二次披上了。
一般村里丧事会敲锣打鼓,还会请外村的喊丧先生。边敲锣便唱诵逝者的生平以及夸赞她养育的子孙后代。
但外面在打仗,没人出去请。
村长作为一族族长吹响了村里的牛角号,算是对史香莲最大的敬意。
史香莲年轻轻守寡,但给族里生了个史兴贤,她孙子苏凌也是对族里帮助颇多。
以前只觉得他们家鸡毛蒜皮糟心事多,现在只觉得造化弄人也是可怜人。
丧事由史兴菊三姐妹操持,没有粮食没办法举办丧宴;
就打算喊自家人一起守灵吃个饭就下葬了。
但村里人知道了,一家一户凑了些粮食,拼凑出了简单的宴席。
老人过世是喜丧,应该热热闹闹的。
即使没有喊丧先生,围着棺材守灵的村民,七嘴八舌也道出了这个女人的一声。
“听说是大山婆娘背着背篓扯猪草,路过史老幺坟边发现了人;
当时喊了几声没回应,走近身上都是冷的,把她吓了一跳急忙下山喊人。”
“可不是,我还上去抬人了。坟前烧了一堆纸灰,把人翻过面来,嘴都挂着笑,看起来是没有牵挂遗憾走的。”
“史香莲估计很久就不想活了,一直吊着口气等袁得水死;
不然你看她一死,家里孝帕香蜡纸钱都安排的好好的,这是算准自己后事了。”
“她这一辈子啊,也算是个顶能干的人了。
一个人把五个孩子拉扯大,心思细腻又会打算,要不是袁得水,他们一家哪至于这般田地。”
史香莲年轻时颇有姿色,人又机灵狡猾,没少在男人中周旋,让人帮忙挑个谷子浇个粪水什么的。
村里很多人都不待见她,现在想想一个寡妇拉扯五个孩子多不容易。
她们之前以为史香莲是个不安分的寡妇;
是个到处勾三搭四的人。
倒是曝出袁得水那事儿后,才看清了史香莲。
她如果心思不正,就不会那么在意史老幺是不是史家的种了。
这人一旦走了,村民心中以往那点隔阂也没了。
她只是耍了些小手段心机,想努力的把孩子养大。
此时众人又细数起史香莲心思如何聪明了;
能把这些年和袁晶翠的来往钱财做账簿记录,还把宅子攥在了手里,还自己偷偷去收集袁得水做恶的证据。
这换一个人,她们都做不来。
早就气势汹汹拿刀拼个你死我活了。
但是史香莲能忍,忍到最后致命一击。
“不过,你说史香莲为什么打史老大?
她都为史老大冒雪出村子抓药,史老大改过自新下跪忏悔了,她怎么还拿棍子打他。”
“这个我也搞不清楚,可能是史香莲觉得太窝囊气人了,就打两棍子吧。”
苏凌跪在灵前,听着周围村民念叨,默默不语。
剥离个人感情来看史香莲,确实是一个值得敬佩的。
所以他来守灵了,是替他阿父守灵。
至于史香莲为什么会打好不容易想改过自新的史兴柱,大概是出于母爱吧。
或许,她自知自己时日不多,不愿儿子活在子欲养而亲不待中,记恨着她反而好过些。
或许,她知道大儿子此去时日不多,已经麻木浑浑噩噩的过了大半辈子,没必要在人生最后一截路上突然清醒过来,尝到锥心的痛悔吧。
或许,史香莲对他阿父就是这般追悔莫及,深知其中痛楚,不愿大儿子步自己后尘。
丧事一共办了三天。
关于史香莲埋在哪里,以及她想埋在哪里众人都心知肚明,但没一人开口询问。
最后苏凌自己开口说埋在他阿父坟的旁边。
天还没亮,就要抬棺材上山。
幽暗的夜色下,村里家家户户都在门口烧了一把,用葵花杆缠稻草的火把。
村里的习俗就是这样,听见敲锣打鼓的山上埋人动静就得点引路火。
这样逝者在路上看得清路,取一路好走安息之意。
但关系不好的人家即使听见了,也就夜里翻个身继续睡觉,假装没听到。
苏凌没跟着上山,在抬棺路过他家院外山路时,他点了一把火把。
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如果有来世,希望她能有个好命运。
日子一天天过去,临近过年,村里却没一丝年味。
平是日子也过的快,一个孩子三个人逗,每天都笑的嘴巴疼。
清水家的胖小哥儿脾气好,半夜也不哭闹,白天一逗就咧嘴笑,看得几人十分羡慕。
苏凌也只是羡慕,并非真要生个孩子。有苏刈有小黑和小栗,一生也很圆满。
一天晚上,苏凌睡的模模糊糊,听见隔壁婴儿突然大哭,隐隐约约还夹着清水的啜泣。
苏凌急忙起身,去清水房间看。
清水一边抱着孩子哄,一边自己哭。
苏凌问他是怎么了。清水说他晚上做噩梦梦见大黑浑身是血,然后哭醒了。
他一哭,那孩子也有感应,也嚎啕大哭了。
“梦都是相反的,你肯定是白天担忧多了才会梦到。”
苏凌此时说什么清水都担忧害怕,但苏凌不说,清水更思虑钻牛角尖。
苏凌就这么守着清水窝在被窝,逗清水和孩子。
清水也很辛苦,坐月子最需要丈夫陪伴的时候,男人不在身边情绪十分容易波动。
苏凌熬着睡意陪清水说话,最后困的眼睛冒泪水,不知不觉打个哈欠睡下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清水一直说大黑浑身是血,他也梦见了大黑。
夜晚,军营里。
操练场刚刚散伙,军号声还有低吼余韵,寒冷的夜幕下满是悬浮的灰尘。
“喂,那谁,哦,叫大黑狗的那谁。”
军营里是大通铺,一个狭窄的屋子里,睡七八个大男人,起夜都会踩着脚跟。
屋子里也有资历排辈,老兵欺负新兵是惯例。
尤其是这种在役几年的老兵,最喜欢欺负这种临时拉来的庄稼汉子。
“对,看什么看,你不叫大黑狗嘛,过来给爷捶捶腿。”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大黑气得咬牙额头经脉暴动。但是一个屋子七八个汉子,各个壮胳膊壮腿,都在一旁嬉笑看他。
他们这些从村里临时抓的壮丁都被打散编排入伍,也不会安排同村人一起住。
一方面是方便欺负人;
一方面也是怕几人一起说些军心涣散想家的念头,更防着他们逃走。
大黑没理那些人,被踢了一脚也不能还手。
军营里经常有被打死的新兵,上面人也不管,还有意放纵称之为新兵血性锻炼。
他一旦还手肯定打不过另外七八个老兵。
他怕死,清水和孩子还在家里等他。
就在大黑忍气吞声抱头挨揍的时候,袁屠夫拉着史丹串门来了。
一进来见几个人对大黑拳打脚踢,两人都怒气上头,冲上去扭打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