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证道失败后(93)
“没那么难受了?”
孟沉霜慢慢摇头,雪花落进他的眼睛里。
“刚刚我请了位大夫来看你的脑疾,但是……他没看出什么。”
“那便算了。”孟沉霜闭上眼,雪花又落在他的眼睫上,“容我自己好好想想,或许不是脑子的问题。”
大概是22世纪的医院生活让他习惯了寻求医疗帮助,但前世今生的记忆,又哪里是医术所能之事?
孟沉霜不愿多谈,谢邙俯视着落雪,道:“燕芦荻来凝夜紫宫找魔君了。”
孟沉霜用手指去绕谢邙白发的动作停住了,原本出神的双目一瞬变得清明:“他来做什么?”
“他等在骨花阁,还未说。你要见他吗?”
“来都来了。”孟沉霜扶着谢邙的手臂坐起来,顷刻抖落满身风雪,“我若今日不见他一面,以他的性格,怕是要把凝夜紫宫掀了。”
无涯兰山上的事让孟沉霜自己也很想知道,燕芦荻在过去这七十二年里都在做些什么。
他明明早为他打点好了一切。
孟沉霜下了地正要往外走,却被谢邙一把拉住:“陛下。”
“嗯?”
谢邙看他:“穿件衣服再去。”
孟沉霜低头一看,身上这件单薄的丝衫被雪水浸透,紧紧贴住他的肌骨,几近透明。
“咳,”他尴尬轻咳一声,“是该穿件衣服。”
为人师表,还是要注意衣冠整齐才是。
第46章 碎鞘展锋
燕芦荻抱着玉猩刀, 坐在骨花阁中,遍体生寒。
骨花阁是一座二层小楼,不设木石, 全铜铸就, 中空挑高, 东西北侧二层为阁楼, 为铜窗紧闭,难见其中情状。
楼外夜风呼啸如鬼嚎,拍得户牗作响,室内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 就放在燕芦荻手侧。
灯火微暗, 照不透满屋黑暗, 窗上墙上,无数因沾染血腥而锈蚀出的铜花正碧绿妖艳。
燕芦荻拢了拢身上的皮袄, 用领口狼毛掩住露在外面的脖子和下半张少年面庞。
他离开太茫山时, 没想过还有杀死谢邙和被谢邙杀死之外的第三条路,因此一点钱财也未准备。
之前那一身白袍早已又脏又破, 他没钱买新衣,更没想到魔域的天气这样的冷,只能在北齐边境上猎了几只狼,剥了狼骨狼肉去卖, 再请人把狼皮缝成裘袄,胡乱穿在身上,能御寒便好了。
骨花楼的门敞开着, 一个魔卫按剑守在门口。
燕芦荻的呼吸被冻成白汽, 他看着眼前的白汽,不知怎的, 忽然胸中消沉,不愿动弹,却想起了长昆山上坐月峰,坐月峰里伏雪庐。
高山仰止,长昆山终年飞雪不断,也同魔域一般寒冷。
澹水九章在坐月峰山阳凹谷中,因地形意外温暖许多,加之浮萍剑主在此设下融雪大阵,消耗无上灵气,使澹水九章得有春华秋实,四季轮转。
但即使在飘雪的日子里,跪坐在伏雪庐檐下,静观雾泊残荷金鲤,仍能浑身暖意轻快。
在燕芦荻雪夜上剑阁前,他家住晴川,位居东南,在天瑜宗楚台山之西,那里算不得冷。
离开剑阁后,他久居太茫山,应商常年燃烧燧火流石铸剑,山中简直称得上是炎热了。
燕芦荻自觉一生飘零,可现在在幽暗漆黑的铜楼中默默回想,他在外萍踪浪迹的日子,其实并不多。
少时,他有亲朋家人,后来,他成了剑阁阁主的抱剑童子,收在坐月峰下;再往后,应商愿意留他在太茫山中住着,时时照拂,并不赶他走。
可拥有过的越多,失去时便越痛,像是从心上剜去一块又一块的血肉。
晴川燕氏灭族,诛仙台阁主坠崖,守白殿故友反目。
百年来,一言以蔽之,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这时,远方夜雪中走来一个魔卫,他敲了敲骨花阁的铜门:“燕芦荻,陛下请你上银涣殿。”
燕芦荻倏然抬眼,坐直了身,把玉猩刀暂放在膝上,拿起狼毛毡帽带好,再提刀站起来,跟着魔卫,一脚踩进小楼外雪水泥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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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涣殿上,犀角火撕咬着空气,熊熊燃烧,幽蓝光芒将堂上秘银饰就的梁柱照得极度妖冶。
数十大魔跪倒匍匐在地,尽着黑袍,颤抖着向高座跪拜俯首。
孟沉霜自内殿走出,一身广袖黑衣遍织金线,襟带当风。
周身凛然威压猛然放出,如泰山压顶般,将堂上一众魔族的头颅压得更低。
他一步步登上阶梯,走向高台王座,撩起衣摆随意坐下,手肘靠着横榻扶手,用手指支住额头,斜斜看着堂中魔族,笑道:“众卿家怎么不敢抬头看我,是本君长得青面獠牙,见不得人吗?”
孟沉霜面上明明带笑,却叫人不寒而栗。
眼下这些魔族不过是屈服于魔君的力量威势,其心中愤恨不臣之心,他心知肚明。
而和这些脑子有病的魔族谈明君良臣、知遇之恩可没有半点用处,必须时时刻刻敲打镇压。
阶下大魔战战兢兢,满头冷汗贴在地上:“陛下您……”
“陛下。”
这声音泠泠如松风,打断大魔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的句子,大魔平生第一次打心底里感谢这位讯狱督领。
大魔微微抬起眼,往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谢邙从内殿走出,一路衣袂蹁跹向王座阶梯走去,手里提着一双……一双鞋?
孟沉霜也看见了谢邙手里的黑色丝履,脸上显出几分茫然。
谢邙在横榻边半跪下来,放低了声音,道:“你忘了穿鞋。”
他伸手探进孟沉霜的黑袍底下,一只手握住左右瘦削骨感的脚踝,把孟沉霜的双脚拉了出来,放在膝上,亲手为他套上丝履。
他知道孟沉霜怕热,便没有准备绫袜。
孟沉霜被他的手碰的有点痒,忍不住蹬了谢邙胸口一下,谢邙掌上力道一下子加重,控紧了他的脚。
谢邙垂着眼帘,认真给孟沉霜穿鞋,嗓中声音变得更低,像是一阵絮絮私语:“别闹,都看着的。”
孟沉霜:“……”
谢南澶,你也知道下面的堕魔们都看着的吗?
他什么时候柔弱到要别人给他穿鞋?
躺在棺材里时候吗?
谢邙为他穿完鞋,又好整以暇地帮孟沉霜整理好繁复多层的衣摆,孟沉霜的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道:“回房待着,别出来了。”
他一开始就让谢邙待在内殿,暂时不要出来,谢邙也应下了。
毕竟,此刻来拜见魔君的是一个曾经尝试刺杀无涯仙尊的人。
但孟沉霜没想到他竟会为了一双忘记穿的鞋而追出来。
谢邙倾身过去:“我知道,我做了羊奶酒酿圆子,一会儿回来尝尝。”
孟沉霜不明所以,直到被那只有力的手掌按住后脑。
燕芦荻来到银涣殿外时,遥遥望见的便是这副古怪情景。
谢邙竟跪在地上,俯首为魔君穿鞋,随之又仰起头吻上了魔君燃犀的唇。
二人双唇并未相贴太久,谢邙起身离开时,忽然转过头,朝殿外风雪望了一眼,瞥见殿门口怀抱宝刀的少年。
但只是一瞬,随后他便收回目光,打开东面雕花小门,隐入内殿之中。
燕芦荻见他这副柔顺而不知廉耻的模样,登时心头火起,浑身灵压暴涨泄露。
他身边的魔卫瞬间刀剑半出鞘,警惕地看着他:“燕芦荻,不可携兵器进入银涣殿是凝夜紫宫的规矩,你若是不听,自可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