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证道失败后(100)
“节哀……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你不是孤身一人。”
这样深情婉转的话语本该如蜜糖般甜蜜,但在一刹那间,孟朝莱浑身都僵硬了,整个人如坠冰窟。
可他却连颤抖都不敢,生怕被莫惊春发现端倪。
好一会儿,一双凄白得毫无血色的手从莫惊春臂下穿过,贴在他的后背上,将他死死搂住,用力之大,恍惚间像是蛇缠紧了自己唯一的猎物。
下一刻,泪水打湿了莫惊春肩头的衣衫。
孟朝莱原本只是埋头流泪,可莫惊春不再劝他节哀,也不劝他止泪,纵容他死命地抱着,同时也抱紧了他。
不知为何,孟朝莱一瞬间再也压抑不住喉中的哭腔,在莫惊春怀中悲泣出声。
孟朝莱几近嚎哭嘶哑,涕泗横流,狼狈不堪,但莫惊春看不见也听不见,他不知道,就不会害怕,也不会厌弃。
他的师尊与莫惊春有杀母之仇,但只要此事从未被莫惊春所知,一切脉脉温情就还能延续下去,莫惊春绝不会离开他。
这种软弱的窃喜有着极度霸道的威力,自始至终像千斤巨石般压在孟朝莱心上,让他喘息不得,只能用一个接一个的谎言掩盖住莫惊春母亲的死讯,把莫惊春安心地禁锢在自己身边。
许多年来,孟朝莱看着莫惊春温和而坦然的面目,心头却时不时爬上梦魇惊恐,谎言存在一日,被揭穿的恐惧便会叫人惴惴不安一日。
他只能勉力压制遗忘这恐惧,假装岁月仍然和善宁静,但是裂痕已然存在,还在随着岁月的流逝一寸寸向外扩张。
当七十二年遮掩的幕布被骤然揭开,孟朝莱惊觉这裂痕已被撕裂成万丈深渊。
他被莫惊春亲手推下去,粉身碎骨、血肉淋漓。
莫惊春没有做错任何事。
孟朝莱只怨恨自己贪恋一生中仅剩下的那半点温情。
他徒手爬出荒野悬崖,回到剑阁后却无所适从,无意识摇晃着走进祠堂,浑身是血地跪倒在师尊高悬的牌位之下。
烛火将他嶙峋瘦骨的影子投在门纱上,微山见了,心急如焚地在门外来回踱步。
“唉,唉……”他背着手,止不住地头疼叹气。
一位身着白衣,手中提金鞭的女子自轩辕台风雪中走上祠堂石阶,微山看见她,如蒙大赦,几步走上前去:“师妹,藐岱师妹,你可算来了。”
藐岱看了他一眼:“嗯。”
她的声音本来清冷,却因修太上正心道,周身威严庄正的气度而更显得沉稳严肃,进而让人无法从这张青年面孔中分辨出年岁。
“朝莱还在里面跪着,我劝不动,你快去试试。”
“他为什么要跪着?”藐岱皱眉望向祠堂高大的门户,灯火与影子影影绰绰地落下来。
“你真是问住我了,我也不知道。朝莱下山的时候说是去接静之回来,可现在人没接到,自己还一身是伤,哭哭啼啼不跟人交流。我想了想,或许是和静之有了什么嫌隙,但静之连莫雩之死都没有迁怒朝莱,年轻人之间,哪还有过不去的仇?”
“若只是他和静之的矛盾,来跪祠堂诸先师作什么?”
“我不知道,你得问他。”微山摊手,“不说别的,至少得把他弄出来疗伤,朝莱身体一直不好,再跪下去,我怕他出格什么三长两短,剑阁后继无人。”
“他不听劝,就把他打晕拖出来。”
藐岱一语,纵是粗犷如微山,也不由得话头一顿:“……朝莱毕竟是阁主,我哪能上手把他打晕?所以,还得你这个典法长老来,沉霜当年予你金鞭责成之权,今日正是用上的时候。”
藐岱行事果决,立刻绕过微山伸手去推门,然而瞬息间门上银光一闪,锁闭阵法骤然浮现眼前,挡住二人去路。
藐岱转头向微山,微山无可奈何地对视回望。
藐岱于是抬臂将微山揽至后方,以手中金鞭砸上阵法,银光更胜刺痛双目,然而阵法坚固,分毫不动。
藐岱高声道:“阁主!是时候出来了!”
孟朝莱的声音从银光后虚弱传出,话语却顽固异常:“不必劝我……让我一个人待着。”
微山见藐岱得到了和自己之前一样的回答,焦急问:“要不强行破阵?”
藐岱未答,手执金鞭再一次击向阵法,阵法在强攻下动摇了一些,但下一刻,又马上被灵力补全。
看来孟朝莱是铁了心不愿见人。
“恐怕破阵也无用,如果他不想见人,就能变着法子把自己关起来。”藐岱脸上一片冰霜。
“但这……朝莱是阁主,他不能……”
“我知道。”藐岱回答,她思索片刻,忽然问,“我听闻山外事,无涯仙尊被魔君掳走,连带着落进他手里的浮萍剑也被夺走?”
“对,这事发生在倚泉寺。”微山神色复杂,虽然无涯仙尊与剑阁恩断义绝,但被魔君劫掠这种事,却还是让人唏嘘不已。
“我去一趟天上都,找人来让孟朝莱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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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说了吗?魔君夺回了凝夜紫宫,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谢督领锁起来。”
“我听闻不仅如此,他还给谢督领上刑!叫魔族们都在下面看着!”
“嘶——堕魔们要是看了这种场面……”
“呵,邪魔们还会怕血不成。”
“不,我的意思是,堕魔们一直比较地……放荡不羁,越是暴力,越叫他们兴奋,怕是当场就会抓过人做些不堪入目之事,纵然谢督领承受住魔君的打骂,看这些东西,怕是要脏了他的眼。”
“真是这样吗?那亲自鞭打谢督领的魔君岂不是更兴奋,然后就……啊!”
正在八卦的执吏被一柄扇子敲在颅顶,尖叫一声一蹦三尺高:“谁打我?!”
然而他转身一看,见顶头上司裴汶就抱着竹简卷宗站在他身后,登时腿都软了:“大大大……大人……”
裴汶看着他,冷笑道:“我道我桌上的活怎么永远都干不完,原来是你们几个偷奸耍滑,整天围在这里讲些粗鄙之语,不务正业。一个个的连魔族的影子都没见过,怕是眼前出现一个魔头,你们连它是天魔堕魔都分不清,还在这里妄语堕魔放荡不羁……”
他一通乱骂,到后面直接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然而沉默更让执吏们鹌鹑似的缩着头,不知道这话哪里戳到了裴汶痛处,能把他气得这样跳脚。
执吏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想想裴汶毕竟和谢邙相熟,似乎勉强能够解释。
裴汶咬着牙,目光来回扫射,久久才又道:“这便也就罢了,谢督领之事,哪容你们在背后议论,还不速速把卷宗抱去判!”
说罢,他就将手里成垒的简牍往前一扔,摔进执吏怀里,把人砸退好几步,随后怒而拂袖离去。
被吓得半句话不敢说的执吏们飞快把卷宗分了,跑回案前干活。
裴汶独自往文渊台去,代首尊又召他们议事,主要还是为了魔君燃犀留下来的一团乱子。
到了奉霄殿门口,裴汶见裴从月被裴家侍女牵着出门玩去了,裴从月仰起脑袋软软地向他问好,这才叫裴汶心中的愤郁平复几分,朝裴从月笑了笑。
然而刚一踏入奉霄殿,听清楚殿中在聊些什么后,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裴家天尊议事,又要把年纪尚小的裴从月请出去了。
裴新竹坐在下首,正道:“……叫他跪倒在脚边提鞋,又把他关在银涣殿中三个日日夜夜,灯烛不息,笙箫……汶天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