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证道失败后(108)
难道要他们保护讯狱督领谢邙?
孤鹜城内一直暗潮汹涌,觊觎凝夜紫宫者绝不算少,这段日子以来,魔卫队不知击退多少波偷袭宫掖的堕魔天魔。
可谢邙修为高深叵测,哪里需要他们保护,除非是像宫中传闻一样,魔君陛下使了什么手段压制了谢邙的力量。
若真是如此,无涯仙尊柔弱不能自理,不得不委身魔君之下倒变得容易理解了。
一阵小话絮絮之后,其中一个魔卫问:“为什么不能是谢邙爱上了陛下雄伟英姿?”
“因为谢仙尊只有唯一深爱之人,浮萍剑主孟沉霜,”另一人答道,很快,他转而又说,“我猜也有可能是谢仙尊在陛下脸上寻觅浮萍剑主的痕迹,自我欺骗,假装他就是自己已死的道侣。”
第三个魔卫忽然凑到他身边,用肩膀顶了一下他:“兄弟,你磕北邙霜?”
他回头看了一眼,严肃道:“除非你也磕北邙霜,才能叫我兄弟。”
“那是自然,我堕魔前就觉得仙尊剑主神仙眷侣!”
“惭愧惭愧,我倒是五十年前堕魔之后,在魔域看了堕魔们新编的北邙霜戏文,才深觉人之为人,与魔之为魔,本没什么区别,我以前修清心道,断绝□□却走火入魔,可魔域的戏文演剑主修无情道,仍然和仙尊大战七日七夜,方才让我看清绝了□□未必有益于道行。”
“你们……”第一个魔卫感到无言以对,“要是谢邙真就是被迫受辱呢?”
“唉,那这故事实在是,叫人肝肠寸断哪。”
咔啦——
不远处陡然传来一声瓦楞轻响,三个魔卫当即心中一颤,望见黑暗中兔起鹘落,斜飞过一道身影。
“谁!”
魔卫们立刻拔出兵刃,可还不等他们穿过拱门进入院中,几道闷响以后,三个魔卫就被打晕扔进了角落。
一队巡逻的魔卫在这时穿院而过,火炬熊熊,却照不亮这回廊拱花门之后的狭窄一角。
燕芦荻按刀趴在回廊横梁上,幽火映在他冰冷的眼底,满身铁甲的魔卫渐行渐远,眸中暗火却似要亘古不灭。
他侧头,看向不远处陷在漆黑寂静中的玉生殿。
燕芦荻知道自己的修为远不能和谢邙正面对抗,甚至在谢邙重伤时偷袭都显得力不从心,可现在,凝夜紫宫中人都传言,魔君一定是压制住了谢邙的功力,才叫他这么乖乖听话。
燕芦荻思索了会儿,觉得这话恐怕不假。
他只对谢邙愤怒,而不在乎魔君做了什么,不就是因为魔君如何肆意妄为都正常,而他记忆中的谢邙无论多无情无义,都不该卑躬屈膝。
谢邙不反抗,只可能是因为他无法反抗。
这会是燕芦荻的一个机会。
他经脉伤损,发挥不出全力,但谢邙的情况比他更糟,他必须一试。
燕芦荻跃到玉生殿檐下梁上,透过窗纱往里看,在那高床软枕上发现一道平躺着的身影。
谢邙现在竟然需要睡觉?
燕芦荻进一步确信他的修为恐怕真的被压制住,而且还压制得不轻,必须得依靠睡眠来补足心神。
蛟皮鞘在手,燕芦荻缓缓抽出玉猩刀。
你会梦见什么呢?谢、仙、尊……
横批窗被悄无声息地推开,燕芦荻似雀儿一般飞身入内,魔域呼啸的雪风总如怒吼,将一切衣袂拂动淹没其中。
窗叶慢慢合拢,屋内风止,窗纱外朦胧的雪光成了黑暗之内唯一的光亮。
燕芦荻放轻脚步,手中刀柄抓紧,谨慎地向床榻方向走去。
谢邙没有放下床帏,他可以清楚地望见谢邙正平躺在床上,盖着锦被,双手交叠腹前。
他穿了一件深色长衫衣,玄青长袍挂在床头,似乎真是睡了,连呼吸都变得缓慢悠长。
燕芦荻要感谢魔君,现在杀死谢邙看上去足够简单,但他还是做好万全的准备,向玉猩刀中注入全部灵力,在长刀即将发出刀鸣嗡响的前一刻一刀送出,直指谢邙心脏!
强烈的白光在这一刻轰然炸裂,惊醒沉重黑夜。
可预想中的血肉横飞并未出现,只听锵的一声,燕芦荻忽觉手臂发麻,他甚至还没看清白光里发生了什么,刀锋就被一击震偏,劈进床榻,将石头做的垫脚一瞬碎成齑粉。
浩荡震出的灵力刹那间摧毁床栏,碎石尘埃簌簌飘荡,燕芦荻本能地抬刀回击,随之一抬眼,直愣愣撞进谢邙深冷如潭的漆黑双目。
谢邙醒了!
非但如此,他已经坐了起来,浑身缭绕灵力浩荡,刚刚燕芦荻劈向他的刀气此刻就缠绕在他的右手指尖,反手一转,顷刻被渡劫期大能恐怖的力量吞没。
他的力量根本没被封住!
可出刀没有回头路,燕芦荻绝不会因为吓破胆落荒而逃。
玉猩刀凌厉破风,带着千钧之力再次斩向谢邙脖颈,风刃银光登时如雷撕裂夜色,犹如龙鸣虎啸。
上一回在无涯兰山,燕芦荻将刀锋送进了谢邙胸膛,却没能杀死他,而今最后一搏,他一定要砍下谢邙的脑袋,拿去和酒一起祭奠尊上亡魂!
玉猩刀锐不可当的刀锋即将碰上谢邙的脖子,就在这危机一刻,长刀怒吼龙吟戛然而止。
燕芦荻看着谢邙流露出寒意神情,瞳孔猛缩。
下一息,轰隆隆——!!!
二人磅礴灵力相撞,终于相持不下如山崩地裂般炸开,强光猛浪以二人为中心奔涌而出,似千军万马般呼啸着冲破四面高窗,迎头撞入寒风暴雪。
然而刚才那一击,全无金戈碰撞之声,燕芦荻更没法再次举刀袭击,因为——
谢邙徒手接住了他的刀锋。
血珠被奔涌而出的灵气撞散成雾弥漫,在这淡红色的轻纱之后,燕芦荻望见谢邙被灵气照得雪亮的面容。
肃冷如高山峰岳,居高临下,好似俯视着不知死活的小小蝼蚁。
一瞬之间,燕芦荻的心仿佛被从这座山上滚下的石头一遍遍碾烂。
恐惧、崩溃、狂怒、痛苦种种情绪杂芜在一起,仿佛下一刻就会把他整个爆裂成灰。
难道,难道在诛仙台上,谢邙也这么无情地看着尊上吗?
尊上,尊上怎么能够被这样对待?
燕芦荻脸上肌肉颤抖失控,眼中的火焰融化成血泪顺着眼角、鼻尖流下,他还在往玉猩刀中灌注灵力,如作困兽之斗,可谢邙手臂如磐石,在强攻之下始终纹丝不动。
噗——
气血逆流,一口心头热血从燕芦荻口中喷出。
喉咙被血冲开,他哑着嗓子挣扎着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却再次被一口血堵住。
燕芦荻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他始终都没松开握刀的手,而刀尖还在谢邙手中,因此,不受控的身体顺着这力道倒向了谢邙。
孟沉霜发现玉生殿传来异动,急冲冲刚一赶来,便看见这么一副古怪的情景。
谢邙与燕芦荻两人都浑身沾血,周围除了谢邙坐着的一小块地方,全部变作狼藉废墟。
谢邙盘腿坐在床上,燕芦荻闭紧双眼昏倒在床边,被谢邙用手扶住后颈和脑袋,才没就这么摔在地上。
他靠着谢邙膝头,在昏沉中还一脸倔强不平,像是只因为打败了而被咬的满是伤痕的可怜小狼。
谢邙似佛像般安静坐着,正神色平淡地用另一只手拿着绢帕擦掉满脸如同地狱修罗食人一样血迹。
“你们这是,这是……”孟沉霜挥袖让跟来的魔卫在外面待着,自己迷惑又担忧地走向两人。
谢邙抬眼看向孟沉霜:“你养的花儿,蔫了。”
孟沉霜看见燕芦荻手里沾着血的玉猩刀:“他又来刺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