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证道失败后(240)
顾元鹤深吸一口气,是他想得太多太天真了。
“别医君怎么会在辑案台的……水牢里?”
“沉霜没有杀我,裴氏伪造了我的死亡,又把我关进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他没杀你?”顾元鹤喃喃,“其他人呢,也是伪造的吗?”
别羡鱼静默片刻,道:“此事说来话长,如果你是想知道你父兄是否死于浮萍剑下,我可以告诉你——是。元松贤弟听了不该听的东西,令尊欲杀他,被沉霜阻止反杀,但那时元松贤弟已经被剖了金丹灵根,回天乏术,求沉霜赐他痛快一死。”
“孟沉霜为什么不说清楚?”
“没时间,没机会,”一道冷若冰泉的声音自墙角传来,打断了顾元鹤几乎嘶吼的追问,“顾天尊生闯辑案台地牢,是来这里听故事的吗?”
“不,不是,我来救你出去,救你们出去。”
孟朝莱眉峰轻抬:“我还以为你是来杀我的。”
顾元鹤这才陡然发现眼前这个本该是辑案台囚犯的人没有佩戴任何枷锁,身侧静静放着一把寒意缭绕的剑。
“汶天尊他怎么……”
别羡鱼道:“他去找沉霜了。”
顾元鹤脑子一懵:“去哪找?……孟沉霜还活着?”
“活着。”孟朝莱道,“我师尊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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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走向的八百里寒山横亘在北齐疆土最北端,是人界和魔域的天然分界之处。
每当魔族想要入侵凡人王国或修仙界,必须率大军越过八百里寒山。
一旦战事发生,修仙界就会出手抵挡魔族南下。
因而寒山南侧的极北雪原常为苦战之地。
莫惊春第一次来极北雪原,风如刀,雪如割,绞在脸上一阵阵生疼。
裴桓走在前面,无需罗盘地图,似乎对这地方极为熟悉了。
莫惊春拢紧了披风,望着裴桓的背影,在风中喊道:“大人,你手臂上的伤很重,要不看一看吧。”
昨夜七十二火道又出了问题,裴桓很快赶回来,却没修火道,只叫莫惊春把所有东西带好,和他去一个地方。
如今雪山深隘中天色灰暗,晨日虚弱无力,让裴桓肩头浸出的血迹看上去像一团深紫色的墨。
夜里莫惊春就发现裴桓左手的动作有些僵硬古怪,似乎是受了伤,现在大概是伤口崩裂,又开始出血了。
裴桓没有回头,右手握住左手腕,往下一拽,只听得一声诡异响声,一条长条形物体被从袖中扯出来,随手扔在雪地里。
莫惊春望过去,瞬间脸色苍白。
这是一条手臂,一条早就被冻僵发硬,颜色青紫的手臂。
手臂上端的正面伤口很整齐,似乎是有锐器划破皮肤血肉,精准插入了肩胛骨关节盂和肱骨头之间,切断了两节骨头的连接。
受伤后,只剩下背面一小节皮肤把左臂和后背勉强连在一起,手臂血液无法和身体血液循环,早就凉透,在极北雪原的寒风中冻成了冰棒。
现在被裴桓一扯,整只左臂都被从人身上撕了下来。
什么样的敌人会把他伤成这样……
“风大雪密,跟紧我。”裴桓在前面说,听上去没有叫痛,只是泄出几分急切。
两人很快走到了一处高耸的山壁前,裴桓抬起右手,点点金光洒落,山壁上的一方巨型冰块被骤然移动开,露出一处幽深的洞穴。
裴桓带着他走进去,莫惊春看着脚底下无数反复阵法痕迹,忍不住走得小心翼翼,生怕破坏了什么。
洞中是一方石台,石台上长着一朵白色的莲花,正散出盈盈辉光。
莫惊春讶然:“冰魄雪莲花?”
“对。”裴桓回头看向他。
“我记得医书上说这花可以承载和修复魂魄,花心里的……是魂魄吗?”
裴桓直言:“是我道侣的残魂,我想把这缕残魂复原,转春流心就是给这朵花用的,现在转春流心还差最后几步完成,你就在此处炼药。”
“大人是想复活凤尊吗?”莫惊春问,“一朵花、一道药可能不足以做到这件事……”
“我还准备了很多东西,我会在此处一同做事,”裴桓右手中出现了一颗淡金色的小圆球,“这是‘魂元’,它可以把神魂凝聚在周身,让残魂有一个‘核’,围绕着核继续生长复原,我找了很久才找到它。
“现在我们需要把这个魂元与转春流心、残魂结合到一起,灌注力量推动其成长,冰魄雪莲花会承载着它们,直到残魂复原后,再借此花重塑肉身。莫圣手,这对你的医术是个挑战,但也是真正的起死回生、妙手仁心之术,你明白了吗?”
裴桓说得情真意切、大义凛然,但莫惊春不由得生出几分迟疑,不是为了别的,只是说……
生白骨、长血肉是医术可为,但魂魄真的能重新“生长”吗?
“七十二火道坏了,转春流心还没有炼成,我得把它炼成后来做计议。”莫惊春答道。
“就在这里炼,我会备好所需的一切,包括之后需要用到的所有力量。”
“我一直待着这里?”
裴桓笑了笑:“对,但不会太久,这已经是最后几步了,很快就能完成,而且必须尽快完成,我们要没有时间了。”
莫惊春张着眼睛,点了点头。
他重获光明不久,眼中神情始终有异于常人,叫人难以借此分辨他心中所思。
裴桓让他在洞内收拾各种材料,自己转身走出洞外,孑然一身站在风雪之中。
莫惊春望出去,忽见到天空乌云漫卷,转瞬变作黑紫色,无数亮光自大地四面八方用来,最后汇聚着一齐涌入山洞中,点亮层层繁复阵法。
浓郁的灵气和别的气息瞬间浸满整个洞穴,向着石台上的冰魄雪莲花送去。
囊括了整座山峰的巨型汇菁阵在这一刻再次缓缓重启,天地间风云变色,鸟兽遁逃。
莫惊春不认得这阵法,可他感觉得到,这灵气数量之巨,恐怕能够将天上都的灵泉尽数抽干。
生长魂魄、逆天而行,绝非没有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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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浓墨似的卷云压上长昆百里山脉,狂风大作,卷得风雪嚎啕、山崩不断时,被笼罩在轮转天地大阵中澹水九章仍是一片水澈风清。
此地同山下一般是夏日时节,雾泊中菡萏绽放,或粉或白,花间荷上挂着清冷的露水,好不可爱。
伏雪庐外的藤萝花终年不败,另一边的蔷薇也开成了花墙,芬芳如酒,伴着温风四散飘荡。
庐中却传出浓烈不散的血腥气。
“让一让,让一让。”痨死生端着添了药汤的水盆和帕子,穿过立在门口的裴汶、仇山英和问冤,快步走进屋里,落罔低眉顺眼地跟在他身后,帮忙端药。
问冤垂着眼,右手一颗一颗数过佛珠,仇山英倚在门边观望,裴汶在他身边,闻着血腥味,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伏雪庐的锦床上,孟沉霜静静平躺着,谢邙正给他擦去脸上的血迹。
他双目轻合,左眼眼皮紫红发肿,倒一时看不出眼皮下的血肉已经被挖了出来。
谢邙手边的铜盆水完全被染红,痨死生端着新的药水来到床边,继续处理孟沉霜心口处的伤痕。
如果不是因为孟沉霜的体温仍旧滚热,血液还在汩汩流动,呼吸虽浅却没有停止,痨死生一定不敢相信一个受了穿心一剑的人竟还能活着。
痨死生只能猜测是魔君燃犀根本没有一颗心,再怎么往他心口刺上几剑,也什么都没刺中,杀不死他。
可若是这样,他又要……如何医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