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证道失败后(187)
他闭了闭眼,不去看火,疼痛就消失了,只不过是幻觉而已。
滴进去的血不多,大火只烧了片刻便自行熄灭。
但这足以证明孟沉霜的猜测,有浓浓的怨气正盘踞于他的血肉之中。
怎会如此?是因为魔君燃犀是从幽冥九泉诞生,因而体内蕴含大量怨气吗?
“鬼使大人,你可曾听闻过魔君燃犀这号人物?”
裴练鸥:“近日来新死的魂魄口中偶谈起过这凡间名号。”
大概魔君燃犀不是从冥府之中诞生,只不过是阴差阳错从九泉深渊爬出来罢了。
系统说过燃犀没有过去,既如此,又能有什么怨憎。
而孟沉霜亦没有什么怨憎,这股强大的怨气究竟从何而来?
裴练鸥见他沉思许久:“李公子,我也有些事想问,不知李公子可有空闲?”
孟沉霜抬起眼帘:“鬼使大人请讲。”
“李公子可知,裴汶如今过得怎么样?”
“他是天尊,又领辑案台掌事之职,声名显赫,公事繁忙。”
孟沉霜上一回见裴汶,还是倚泉寺之乱。
“他身边可有什么人吗?”
孟沉霜眉峰微抬:“鬼使大人指的是什么样的人?汶天尊交游广泛,身旁自然来来往往。”
裴练鸥默了默,似在思索,随后斟酌问:“他如今是否婚配?”
此话一出,孟沉霜的动作忽然顿住了,望向裴练鸥的目光多了几分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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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殿内烛火幽绿,尽头的窗望出去,只有压抑黑暗的冷岩。
判官主案上垒着几近半人高的公文卷椟。
不知道卢荜风是觉得坐在这堆书册后不方便与谢邙交谈,还是他适应不了坐在比这个人更高的位置上,请谢邙转到屏风后的小几边对坐。
“谢仙尊想问几件事?”卢荜风脸上的褶子随着他开口,越陷越深,完全是个皮包骨头的垂暮老者。
“三件。”
“谢仙尊是否愿意回答我一个问题,来交换这三件事的答案?”
谢邙看了卢荜风片刻:“可以。”
“请容我先问,念陵是六百年前昭宗陵寝,仙尊与李公子如今忽然入内,是因为忆起了什么踪迹吗?”
“忆起?卢大人这是把我错当做故人了?”谢邙答,“容貌形体都只是皮囊,即使相似也证明不了什么。”
“一具皮囊或许是机缘巧合,但仙尊与李公子结为道侣同行,我不能不多想……况且,没有人会无缘无故闯入他人陵寝。”
谢邙默然不言,目光扫过窗外万古沉寂的冷岩。
少顷,他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李渡忘了一些事,又梦见一些事,有了几分揣测。卢大人,轮到我问了。”
“请讲。”
“七十年前,人间修仙界故剑阁阁主、浮萍剑主孟沉霜的魂魄,是否来过九泉冥府?”
“是位大人物?”
“渡劫期修士,半步登仙,自诛仙台坠亡。”
卢荜风想了想:“渡劫期修士神魂坚固强悍,若是下到冥府,鬼使们必会重点关照,以免生出事端,但如今一百年间,冥府十四洲一共只来过两位渡劫期修士的魂魄,没有叫孟沉霜的。”
意思是孟沉霜的魂魄从未入过幽冥九泉,后来直接附身到了魔君燃犀身上。
谢邙蹙了蹙眉:“第二个问题,我知道卢大人把我与李渡认作了哪位故人,昭宗便也罢了,但据传萧上将军沙场兵解,白日飞升,世人唤他作明帝,他的魂魄怎会再入凡尘?”
“这也是我不解之处,成仙成神之人与天地同寿,不再入轮回,而且……”卢荜风望向谢邙,“飞升为神之人,恐怕不只是萧怀峥。”
“何意?”
“我入九泉为判官后,查阅功德簿,见昭宗因平定四海,创下升平盛世,累有大功德,他的魂魄又不曾入过幽冥,应当也已飞升为神,与明帝再相伴了,可现在却……”卢荜风的话顿在了半途。
现在却转世为人,记忆全无,还背负着天煞孤星的命格。
虽仍与那人为伴,但那人身上竟也遍布怨气,不见神姿清妙。
“若是神明下凡呢?”
“天道规则,神界与人界互不相通,只有接引新神时才会打开通道,我知道三百年前修仙界有位修士飞升。”
谢邙摇了摇头:“不会是那时候。”
二人猜不出其中因果,心思各异。
谢邙闭了闭眼:“卢大人,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为念陵布阵之事,为什么不能讲与李渡?”
卢荜风听了这个问题,脸上的苦笑五味杂陈:“谢仙尊,较之我记忆中的那位故人,你变了许多,但这聪慧磨人的劲儿倒是一如往昔。”
这句话听上去只问了一个问题,可要回答这个问题,他就不得不说清自己为什么要给念陵布阵,布的是什么阵,与李渡有什么关系,又会对李渡造成什么影响。
卢荜风:“不是不能讲,是我不敢讲,谢仙尊听后如果想要告诉他,便再告诉他吧。”
“何以不敢?”
“因为我问心有愧。”
“……”
“因为我问心有愧,才会做这些事,想着能否有所弥补。”卢荜风站起来,走到窗边,踯躅不止,“我还活着的时候,从未把这些事情告诉过昭宗陛下,现在,讲给谢仙尊听罢。”
……
昭宗承安七年,孟冬十月,北风徘徊。
一夜落雪满锦京,有梅花渐次开放。
寒气侵骨,上朝时,帝位上的李瑾叫宫人把炭火燃得更旺一些。
雪天路滑,下朝时,李瑾又派了轿子送几位年迈的老臣出宫。
卢荜风时年将近五旬,自觉身强体健,正要婉拒轿夫,准备去皇帝平时下了朝接见朝臣的文华阁拜见李瑾议事。
可一回头,却看见李瑾走下御阶,站在大殿一角,拉着昱明上将军的手,一起搭在炭炉上面烤火。
总管太监的干儿子在这时对卢荜风说:“卢丞相,上轿回府吧,在这里吹风伤了身子,陛下定要责怪宫人们轻慢大虞栋梁了。”
总管太监跟在皇帝和上将军身后,两人并肩携手往内宫去了。
卢荜风沉下了脸,一拂袖,顺着皇帝的意思,上轿出宫。
等把卢丞相送走,总管太监的干儿子返回未央宫复命,那边的宫人说陛下在同椒殿,他又转去一墙之隔的同椒殿。
朱红殿门大敞着,外边大雪纷飞,屋内却不让人感到分毫冷意,脚下有地龙,屋中有炭炉,靠近暖阁后,更是温暖如春。
珠帘锦纱隔开内外,小太监恭敬道:“禀报陛下,卢大人、崔大人、周大人、王大人、白大人都已送出宫了。”
“朕知道了,退下吧。”
“是。”
小太监从地上起身往外退,眼梢瞥见暖阁里面有两道人影坐在暖榻上,似执手温软低语,但还不等他看清,就被守在外面的干爹瞪了一眼。
总管太监倒吊起眉梢,给自己这个毛手毛脚的干儿子做了个口型:滚。
宫廷内有传言说,当今天子靠武力逼宫,弑父弑兄登位,手段雷霆狠辣,方一即位便大刀阔斧地料理清洗了一番朝堂,又大兴兵戈征战四方,平息境内烽火狼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