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证道失败后(118)
裴桓也察觉到这股异动,转过身来,正与莫惊春对上目光。
莫惊春怯缩了一下。
裴桓笑了笑,周身虽有威压,气息却温沉如古玉:“这就是我不能一次将擎神丹全部给你的原因了。它蕴藏灵力太强,我亲眼见了你,才知道你的身体承受不住。
“不过如今服了三分之一,够你许久耳清目明了。我再给你四分之一,若觉得有适合突破化神的时机,你便可服下,既疗疾,又提升修为,何乐而不为。”
“多谢大人。”莫惊春向裴桓叩拜,他还不适应用耳朵去听、用眼睛去看这个世界,做起动作来身体摇摇晃晃。
裴桓不在意他的小小失礼,继续问道:“前几日,我交给你的你母亲留下的医方研究的如何了,我听人说,你想往里面加几味药材?”
“是,用以稳固神魂。”
“哦?”裴桓挑了挑眉,往前走进几步,“你看出来这方子是做什么用的了?”
“大人,医者知疾而药之,药之而知疾。”莫惊春道。
“唉,你聪明,为什么程天尊就没看懂呢?”
莫惊春对于分辨语气尚不熟练,却隐约感到裴桓言语间一种莫名的怪异感。
但这怪异感稍纵即逝,莫惊春再想思索时,却又抓不住了。
或许没什么奇怪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他的师叔程阑之并不知道代首尊裴从雪的壳子里还装着文帝的神魂,自然无法把那张药方往固魂方面想。
莫雩留下的药方名作转春流心,从君臣辅佐药性上看,能通生气,活血脉,化骨肉,驻神魂。
正是裴桓现在用的上的东西。
莫惊春不知道传说中飞仙的文帝为什么会有神魂滞留凡间,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宿在裴从雪身体中,又瞒了这许多年。
夺舍向来为正道修士所不齿,如若裴桓只用驻神魂一条,莫惊春定会有此疑虑。
但转春流心方有化骨肉、通生气等正常活人用不上的功效,莫惊春猜测,文帝或许要重新打造一具新的身体,纳入神魂,到那时候再昭告天下自己的存在。
虽然荒诞,但倒也算不上悖德驳情。
莫惊春不知道什么通天法门能重塑躯体,光这一副转春流心方就要花费无数珍奇药石,不过桐都裴氏想来不缺这些身外之物。
所以他接下裴桓的委托,倒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你提到说需要的是芳心建木髓和蛟龙骨?”裴桓问。
“是,这两味药难寻,可能需要费些时间。”
裴桓:“我没有太多时间来等。”
“汶天尊告诉我沙海迷津几十年前曾有蛟龙斩首,部分骨肉皮牙流入月迷津黑市,找一找应该能有。不易得的是芳心建木髓,”莫惊春作为医者,对病人的忧愁有些为难,“老建木已毁,现在的芳心建木髓生在八因山中,年岁幼小,入不得药,恐怕还得长许多年才行。”
裴桓沉吟思索片刻:“木髓……是需要把建木看了剖髓吗?”
“不不,”莫惊春吓得一抖,“不必这样,取芳心髓液即可。”
“你知道方法?”
“学过。”
“好,你且等一等,先配着其他药材,过段时间,需你跑一趟去取芳心建木髓。”
莫惊春颔首应下。
不过,他以为芳心建木长成至少还要等上个七八年,便先转移心思,独自去处理炮制其他药材。
天上都的流云日复一日翻涌如浪,白茫茫一片,覆盖过往,使人心绪平静。
似乎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哪想到刚过三日,便有裴家侍从来寻他,说可以去采建木髓了。
“可建木还未长成。”
“首尊赐予灵源,可促建木成长。”
灵源由天上都灵泉精华汇成,蕴纳大量灵气,的确可以催生灵草灵花。
但莫惊春仍然狐疑未定,建木曾通天地,有神性,光是输送灵气未必能使它长成。
直到他亲自验看裴家桐都卫们携带的灵源,赫然发觉里面竟掺杂着些许神力。
莫惊春澄澈如鹿的双眼,缓缓睁大。
—
“掌事大人!百花门和得音宗打起来了!”
裴汶刚到辑案台,屁股都还没坐热,一个年轻执吏便跌跌撞撞扑进来,就差没抱住他的腿大喊了。
裴汶又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了,把手里茶盏往桌子上一砸,无可奈何地问:“打完了没?”
“没呢还,得音宗砸了百花门的花圃,百花门绞了人首席大弟子的琴弦,正在边吵边打,要您去给评评理。”
“评理……当我是村口老头老太吗?一群养花弹琴的还能闹翻天不成,说我有事,等他们打完了我再去。”
执吏见裴汶表情不悦,连连应是,从地上爬起来往外退。
他倒着走时没看路,哐一声撞上趁他开门偷偷抱着简牍案册进来的另一群执吏,瞬间人仰马翻,各人怀里抱着的案册摔了一地。
裴汶看着他们,手掌按住桌角,深呼吸一口气,试图控制住自己崩溃的内心。
执吏们顿觉乌云罩顶,连滚带爬地把简牍捡起来,堆上裴汶的桌案,随后低眉顺眼立刻退走,带上门的最后一刻高声道:“掌事大人这是这几天的案册,您记得看!”
大门哐啷一声关闭,随即,啪——
堆成小山的案册只稳定了片刻,在山尖摇摇欲坠的案册忽然掉落下来。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剩下的案册山体随即便如泄洪般垮下来砸满一地。
哗啦啦啦——!
一片混乱狼藉。
孟朝莱喝茶的动作在这一刻也顿住了,他觉得自己或许不该显得这么悠闲,否则有幸灾乐祸之嫌。
于是,在裴汶转过头和他对上视线时,孟朝莱大脑飞速运转,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他认真思索后,郑重地对裴汶说:
“好茶。”
孟阁主一席话,简直是压垮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裴汶往椅背一靠,抬头仰天崩溃。
他不过离开了几日前往魔域,便积压了如此多事务要处理。
孟朝莱不知道该再安慰些什么,只觉得和裴汶比起来,做剑阁阁主简直像是游山玩水般清闲。
裴汶闭着眼睛,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喝了口茶。
他脸上的表情在这一刻里恢复了正常,似乎自己把自己调理好了。
孟朝莱顿觉钦佩。
裴汶顺着他那句话讲下去:“桐都送上来的青水欢,自然是好茶,旁的人来,我只给上山尖葵。”
孟朝莱:“山尖葵不好么?我觉得味道清淡些,但也不错。”
裴汶打趣似的笑一声:“孟阁主喝过山尖葵?这是楚台山供给天上都七阁五台的茶,必然不差,想必孟阁主是在谢南澶的苍鹫台尝到的吧?
谢邙不爱计较这些品级秩禄的,苍鹫台里就只有山尖葵,是以谁去了都只能喝山尖葵,那么这茶再好喝又有什么用?
“我这里放着青水欢、山尖葵、白鹭芽、九千圆、托陆定,凡此种种,什么人来喝什么茶,如此比较一番,便有好有差了。更何况,天上都里只有雪首尊和我会拿青水欢来招待人,你说人们会不会觉得青水欢好过山尖葵?”
孟朝莱掀起眼帘瞥向裴汶,随即重新端起茶盏,将杯中青水欢饮尽。
裴汶见孟朝莱接了自己示好的意思,顿住的笑意重新活泛,低头理了理被孟朝莱拎着领子带回天上都时,弄乱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