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证道失败后(245)
应商未言,裴汶却觉察到他沉重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裴汶牵了牵嘴角,缓和气氛:“应道友不必担忧,总归现在辑案台肯定也不认我这个掌事了,我也不至于在结案三百年后忽然想把谁捉拿归案,只是有些秘密永远压在心里,会是个负担。”
“你们当年查到我了?”
“谢仙尊认为你就是凶手。”
“但二位却不曾抓捕我。”
“中有隐情,不是吗?”裴汶道,“凌潭兵祸中,天上都出兵讨伐,应氏老祖走火入魔,无数族人死于刀剑之下,即使有活下来的,也大都被寒鼓阁和讯狱带走,或关或杀。但其中一个十七岁少年被白崖杜氏所救,名作应商,字承伦。
“杜氏将你庇护在族中两百年,他们告诉你讯狱督领陈曲风是应家灭亡的罪魁祸首,又说如果你想要复仇,他们可以帮你,但陈曲风威武无双,不是个简单的对手,请你以凌潭应氏炼器之术,为他们造刀铸剑,便于将来助你复仇。
“你按照他们所说的做了,包括后来屠戮陈家满门,杜氏随后占领了陈家的领地和灵脉,杜家家主又请你造更多的刀兵,说你还有下一个仇人要去杀,你察觉到自己被杜氏利用了,自以为是在复仇,实际只是成了别人手中的一把刀。
“这些痕迹都不难查到,杜氏没有为你做任何的遮掩,随时准备推你出去做替罪羊。”
应商:“人是我杀的,用我的刀。”
“我知道,陈曲风也的确参与了凌潭兵祸的布置,应道友没有杀错人,但如果继续听由杜氏摆布,却有可能步入深渊、滥杀无辜,好在应道友当断则断。”
“难道辑案台和讯狱会因为这些原因网开一面?”
裴汶摇了摇头:“是因为我把证据一一毁了,谢仙尊只有推断,口说无凭。”
“……为什么?”
“裴家与应氏无冤无仇……”裴汶说到一半,自己都苦笑,“他们想要的是一整个家族的衰落,漏网一两只小鱼小虾,翻起不起风浪。在陈家灭门案中,你是操刀者,但白崖杜氏的确在背后推波助澜,比起用讯狱督领的死去追杀一个孤儿,不若借此鹬蚌相争之机,毁灭逐渐坐大的杜氏。
“裴家长老们把这意思传达给当时的辑案台掌事,他便领着我们这些供职于辑案台的灵官们依此做了。谢仙尊当时刚出无涯兰山,初次接手讯狱,人生地不熟的,即使觉察出什么不对,也无法和裴家对抗。
“至于凌潭兵祸……我隐约知道些,当时定罪应氏通敌天魔族,前任讯狱督领陈曲风是主力,当然,这也都是假的,他实际听命于裴家,你若是没杀了他,这样的戏码不知道还会发生多少次。
“后来裴氏首尊提出让无涯仙尊谢邙接手讯狱督领一职,本以为他孤家寡人、心性淡漠阴冷,会易于控制,却不曾想撞上了块硬骨头,裴家有尝试过去打通他的关系,我都不知道他是真出淤泥而不染,还是根本没听懂裴家的暗示。”
唯一和谢邙关系不错的裴家人是裴汶,当年裴汶能够升任辑案台掌事,裴家未尝不是看重他与谢邙相识。
应商:“参与当年罗织凌潭兵祸的裴家人,还活着吗?”
“有的活着,有的死了,在加上在那场祸乱中听命与裴家的修士,都数不清了。”裴汶道,“应道友如果真的想知道,我可以想办法去翻翻天上都案册和裴氏家谱。”
应商静默片刻,说:“不必。等芦荻在澹水九章待够了,我就会回太茫山去。”
松瀑水声与黑暗把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但尚且能听清。
不远处山石后的脚步声却被完全掩盖。
燕芦荻站在老松奇石后,手指抓进凸起的岩石,留下五道血痕。
-
孟沉霜昏睡了快两日,期间断断续续醒来几次,痨死生趁此机会赶紧给他喂药。
刚喂没几口,他又昏昏睡去,每一次燕芦荻着急忙慌赶过来想见他,都没能赶上时机,裴汶等人想问他后续打算,也没有成功,只能先在澹水九章中各自修养,按兵不动。
坐月峰上有阵法防护,一切环境还算宜人。
但在坐月峰之外,天地间异象频发,灵脉中的灵力、山河间的气运似乎都被某只无形的巨手搅乱又攫取。
长昆山上常见雪峰在狂风墨云中坍塌破碎,地动传遍方圆百里,似乎还压死了几只在山中修炼的千年蛇妖。
雪山寥无人烟,天灾不会造成太大危害,但在长昆山之外,人烟稠密的凡城与仙都之中,却是一片混乱,大祸已至。
雾泊被强风吹得波涛滚滚,金红的鱼儿被一浪拍上岸,在石子路上艰难地跳着尾巴。
谢邙把金尾鱼抛回湖中,端着煎好的药推门进屋。
锦床上空无一人,屋中光线昏暗如暮。
谢邙脚步一顿,向着清风穿行的方向看去,在屋子西北角看见了坐在窗沿上的孟沉霜。
他放下漆盘,只端着玛瑙碗走过去:“醒了?先把药喝了。”
孟沉霜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谢邙:“啊……对,醒了。”
他接过药碗,尝了一口,顿时咋舌:“好苦,你们该趁着我昏迷,把这苦药灌进我喉咙里。”
“徐复敛给你喂了不少。”谢邙说着,看向窗外繁密至极,如瀑如云的藤萝花,今天早晨日出时,它们尚且只盖住了窗户的上半边,现在却已经长得垂落在地。
孟沉霜的手心中不断散出金色的神力光点,将藤萝花树催生得更加茂盛,紫白交杂的花束交叠在一起,将南西北面的窗户都挡得差不多了。
穿过花叶缝隙透进来的阳光如同细碎的星子,浓香甜腻袭人。
“怎么忽然养起花来了?”谢邙问。
孟沉霜:“想多看看花,药多苦啊,还是花香。”
他一口喝干净了碗中黑褐色的药汁,把它们尽数咽入喉中,忽然倾身压在谢邙身上。
“还是头晕吗?回床上去休息会儿。”
“不,不用去床上,这里就很好。”孟沉霜在谢邙颈边轻嗅,“南澶比花还香,且让我尝一口。”
他环住谢邙的脖子,吻上他的唇,苦涩的味道在两人的唇齿间弥散开来。
孟沉霜把全部的重量压到了谢邙身上,谢邙紧握着孟沉霜的腰,步步后退,最终两人一起撞进了窗下的一张竹编摇椅。
摇椅在花影中剧烈晃动,谢邙立刻扶住孟沉霜的右肩,以免他压倒左心处的伤口。
孟沉霜却低下头,缺乏血色却温暖柔软的唇吻上谢邙的指尖,又一点点啄上他的指节。
清浅的触碰像是将手指从垂落的藤萝花束间穿过,带起细细麻麻的痒。
谢邙想把手收回来,却被那洁白的齿列叼住了拇指。
“沉霜,别这样,回去休息养伤。”谢邙的喉结动了动,试图控制自己的声音。
“不。”孟沉霜嘟囔着,“我睡得够久了,伤口已经结痂了。”
“你的身体还虚弱,不是做这些事的时候。”
孟沉霜却捧住谢邙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虚弱?那更该双修了,我们是不是还从没尝试过双修的功法,听说采阳补丨精,最益修为。”
谢邙握着孟沉霜的腰,仍想把他挪开,孟沉霜却死死卡住他的手腕,放轻了声音,猫儿似的跟他说:“南澶,南澶——我喜欢你,我想多看看你,也让你多看看我,你分明也是喜欢的。”
谢邙绷着脸,似乎忍耐地极艰难:“那我们便多看看,你不要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