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证道失败后(159)
“前有忠臣,后有爱妃,昭宗这一生真是羡煞旁人。”孟沉霜最后望了一眼双驼峰山顶。
下一刻,手持刀戟的兵士已现身视野之中,萧子清小将军把守卫线又往前推了一截,直接在陡丘之前就将来人拦下。
聂肃芳驱马上前,向兵士亮出腰牌:“神京机策署统领聂肃芳,需入上将军墓,神京机策署奉公行事,大虞境内,无地不可入。”
“机策署……”兵士面面相觑片刻,随即在这名号之下臣服,给三匹骏马让出通路,“聂统领请!”
三人纵马扬鞭,长驱入内,掠过兵士驻扎营地,直往半山萧上将军墓而去。
孟沉霜正思量这神京机策署又是酷狱,又是机要,如今还有无地不可入的权力,他的好徒弟莫不是建了个特务情报机构。
忽然之间,一支羽间穿林破风而来,倏然逼近!
不待孟沉霜出手,眼前一道黑影闪过,硬生生将羽箭止在孟沉霜眼前三寸。
谢邙出手截住了飞箭!
箭杆尚在他掌心震动,箭簇冷光闪动,映得他眉目森寒,眼梢一挑,刀锋般瞥向不远处松柏下的披甲少年将军。
萧子清与三人相聚不过六丈,这样近的距离里一箭射出,要怎样的身手才能稳稳将飞箭拦下。
跟在近旁的聂肃芳心中惊骇。
萧子清亦是一怔,他不欲伤人,拉弓射箭瞄准的是孟沉霜身后老松,以做震慑拦住三人脚步。
可如今箭没射到松树上,反被谢邙抓入手中,他的意图便说不清了。
“萧国公好箭术。”聂肃芳当即开口打破林间陡然紧绷的僵持,若叫萧子清和这两个深不可测的大长公主门客起了冲突,事情恐怕不可收拾。
“呵,”萧子清面色煞白,语中却无半分退让,眼角一脉孤绝,“聂驸马亦好人缘,这二位郎君昨日说要祭拜上将军,今日聂驸马也同行而来,怎么,你一人攀附萧氏名姓不够,如今还要拉上这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萧郎君吗?”
“这两位是大长公主门下仙长,明觉观上宾,萧国公慎言!”
萧子清咬紧了牙,俊秀的脸上浮起一层薄汗。
方才那箭直冲孟沉霜而来,但如今他见萧子清,反倒觉得这小孩儿无辜又可怜,于是从谢邙手中抽过羽箭,重新抚平箭尾翎羽,驾马上前。
萧子清□□赤红马忍不住往后退去,被主人强行按住。
孟沉霜唇边浅笑,将箭奉还:“萧国公出身金贵,手中箭亦金贵,花在我等草莽人身上,便不值得了。这两日若有冒犯,望萧国公见谅。”
萧子清:“明觉观来人,我就算不见谅,难道就能拦得住?”
“我与那萧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一些旧事,须得拜望萧上将军墓,”孟沉霜道,“萧国公此番公事烦扰,我们无意再给国公添忧。”
萧子清屏息片刻:“这是辰华公主的意思?”
孟沉霜答不上这云里雾里的发问,聂肃芳接道:“萧国公接了皇令来调查萧上将军墓被凿之事,公主自然忠心于陛下,不会妨碍国公办事。”
萧子清终于接过孟沉霜手中羽箭,调转马头:“你们跟我上山。”
孟沉霜讶然抬头,望向萧子清的背影。
他刚才是不是听到……萧子清抽了抽鼻子,差点要哭了?
穿过松林,到了半山,孟沉霜才更清晰地看出萧上将军的墓被破坏成了什么样子。
偷挖上将军墓的贼子没有像以往那些摸金校尉般探盗洞或寻墓道,而是直挺挺地刨开了棺椁正上方的夯土层。
也不知道他们来了多少人,挖了多久,此刻几乎整个主墓室都被从上打开,暴露于日光之下。
棺椁封盖也被揭开掀在一旁,砸碎旁侧随葬的诸多玉器。
但萧子清率兵来此驻扎多日,也未曾把自家老祖宗的棺盖墓葬合拢回去。
并非他不孝,而是因为——
“上将军的尸骨呢?”孟沉霜惊疑。
那楠木椁白玉棺之内,锦缎堆叠、金玉铺遍,煌煌富贵迷人眼,但就是不见最该出现在里面的墓主人。
只一把清明长剑置于棺中,剑气凛凛。
“不知道。”萧子清死死盯着那把剑。
白玉棺中金玉千年万岁后亦生光辉,锦绣花缎与硕大珍珠略有黯淡,但对一口在地下买了六百年的棺材来说,却称得上是整洁无尘,如何也不像曾经存放过一具尸体。
金玉不坏,然血肉易朽,美人名将枯骨之后,只余惨烈模样。
但这却不见于萧上将军墓穴中。
唯有深邃无边的寂静沉入黄泉之中,好似这个名字不过是史册幻影,从未真正存在过。
松柏萧萧,料峭春风纵掠,不知为何孟沉霜的后背忽然爬上寒颤。
“萧国公,萧上将军当年真的葬在此处吗?”
“昭宗亲自为先祖选坟营葬,有亲笔墓志铭为证,若非此地,又能是何处。”萧子清为孟沉霜指了指几步外的陈旧青石墓碑。
几人恰好能看清那石碑背面刻写的墓志铭。
孟沉霜上前去看,碑上字书潦草,六百年风雨摧残后,许多痕迹已经模糊不清,只有隐约几行可以辨别。
【大虞故昱明上将军怀峥萧公墓志铭并序
萧公故人,李氏温如手撰。
君姓萧氏,名绯,字怀峥,锦上京人。家传冠缨,世有弘德……转战千里,止兵息戈,苍生得萧公则得安宁,吾失怀峥则失魂念……飙风卷尘,奄忽物化。春秋二十七,朝露人间,以承安七年十一月廿二薨,八年三月葬于此茔。返枝山环,照桑川润,山水形胜,灵风动在。君且安之,旋以相随。
……
空庭月明,朔风悚神。
似见君身,梦觉泡影。
惊失萧公,落笔涕怆,不知所言。】
“李温如……”孟沉霜蹙眉,目光轻轻扫过这名字。
萧子清仍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道:“昭宗单名瑾,字温如,与先祖义重情深,先祖身死雪席城后,昭宗亲往边城接回先祖尸骨,落葬此地。”
孟沉霜与谢邙到过雪席城,也知白家老祖于乱军中抢回萧上将军尸骨的旧事,昭宗亲自前往雪席城后,必然接到了萧上将军尸骨,带回锦上京。
若是如此,棺中何以从未有过尸骨?
谢邙一直跟随在孟沉霜身侧,读罢昭宗李瑾亲笔写下的墓志铭后,视野再一次掠过被揭开封土的大墓,问:“萧国公,你能否看出那些贼人从上将军墓中盗走了什么?”
萧子清摇了摇头,紧接着说:“我按照当年下葬的名录检点过随葬品,没有一物遗失,那些贼子什么也带走,只是……如此亵渎了一番先祖坟茔。”
谢邙眼帘微动,面色却不变:“既然如此,国公为何不合棺埋土,重修祖坟,以安亡魂。”
萧子清横眉欲言,然而看着谢邙这番世外之人冷泉高岩般的做派,不得不又压紧双唇,抑住话头,良久才说:“仙长不为凡尘所扰,在下却生在天子脚下,此身性命荣华皆系于此,天子见了棺中无人,便叫我寻回先祖尸体后,重新下葬再作垒土。”
可任何人一看便知这座坟茔中从一开始就没有尸骨,春秋往复六百载,又要萧子清到何处去找先祖尸骨。
天子怎会不明白。
这就是他的本意,要借此案治太子一个办案不力的罪名,至于萧子清,则是一条被殃及的池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