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仗犬势(195)
但摄像头里的这个人,会在大冬天脱掉上衣,只穿着裤子和无袖背心在厨房里一边喝酒一边凌迟鱼的尸体,或者为某种蔬菜剥皮……
而白天,他又会按时出门。何已知不确定他到底什么时候睡觉。
他认识的雁行,举手投足像个高雅的绅士,把礼貌和得体当成衣服缝在身上——
如今,当他好好地戴着眼镜,从那些虚假的甜蜜幻想种脱身,隔着屏幕冷静地审视里面的人,他终于意识到:
吃饭也是,何已知没见过他为自己烹饪食物,也许他都在外面吃,但偶尔会看到他在给Captain煮的东西出锅时分出一些吃掉,什么调料都不加。
如果你不想让观众看到花瓶,那就在里面插满红玫瑰。
一切都顺理成章。
以此类推,如果雁行不想让何已知发现他的恨,那么最好的办法当然是——
说实话,何已知对此并不惊讶,他知道自己是个睁眼瞎。
如果你不想让观众看到玫瑰,那就在它们中间放上一枚钻戒。
讽刺的是,这本来应该是身为剧作家的何已知最熟悉和擅长的诡计,但他不但没能识破,还连走带跑(甚至骑自行车)地步入别人的圈套。
他几乎不看手机,从不接听电话,在等待菜品煮熟的时候什么都不做,只是单纯的看着水蒸气……
更显而易见的差别在于,他认识的雁行总是很平静,面对一切都显得云淡风轻,游刃有余。
但镜头里的这个人很明显既易怒又反复无常。
他会突然发飙,把厨房搞得一团乱,然后离开,等过一段时间又回来,像强迫症一样把它清理得一尘不染。
这一方面让何已知感到陌生,一方面又让他想起蓟北废墟中在他怀里哭到崩溃的雁行……那大概就是一个被他忽视的穿帮时刻。
刚开始,何已知以为自己会看到其他人。
像是侯灵秀、鱼诵雪或是他不认识的陌生人,比如一些来自雁行历史的朋友,甚至男友……
他为此做了心理准备,但是至今为止,除了雁行以外,镜头里没有第二个人出现。
这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好像镜头里的这个人只有他能看见。
在何已知注视的现在,屏幕里的人正在撕碎一些有点枯萎的无辜的蔬菜,一颗发芽的土豆被他过度凶狠地扔进水池,好像那是他的仇人。
何已知聚精会神地看着他做这一切,过了一会才想起来……好像他就是雁行的仇人本尊。
“哦,他需要看心理医生。”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何已知吓了一跳。
他回过头,看到符玉昆站在身后,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冷气。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
“什么?”
小符少脱下大衣,视线越过他的肩膀:“那是我们的电影主角,对吧?我说他需要看心理医生。”
何已知飞快地熄灭屏幕,一只手穿过自己的头发,忍不住皱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几乎是本能的,符玉昆看到镜头里的人这件事让他起了强烈的应激反应。 明明雁行才是伤害他让他无处可归的人,而小符少不仅提供自己的豪宅给他落脚,还指出伤害他的人在精神上有病,横看竖看都是可靠的盟友。可何已知却感觉受到了侵犯。
剧作家可以轻易地指出其中的滑稽之处:
这就像是雁行杀死了他,而他的灵魂还在蹦蹦跳跳地对那些试图逮捕凶手的人大吼大叫:让他自己走,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轮椅!
他很快察觉到这是不切实际的想象,何已知不喜欢大吼大叫,他总是直接行动……更糟了,他可能会成为第一个因为妨碍执法被逮捕的幽灵。
“刚刚,”符玉昆没有意识到他语气里的毒液,这位热爱思考的富二代在捕捉他人的情绪方面一向迟钝,“我喊你了,你没听到吗?”
“没有。”
“那说明是我的声音不够大,或者你看ex情人看得太专心了。”
何已知不是一个擅长隐藏的人,他第一次在下棋间隙打开监控时,就被符玉昆抓了个正着——说明某人对棋局的思考也没有那么认真。
好消息是,小符少以为那是雁行家里自己装的监控,何已知只是作为前男友暂时地拥有权限,并没有往违法乱纪的方向多想。
坏消息是,他对何已知的感情问题表现出了惊人的兴趣,而且非常、非常愿意给出建议。
何已知不确定在这件事情上别人的意见能对他产生多少作用——他本来就是个极度自我的人。
但他还是给了符玉昆这个八卦的机会。
一是小符少看起来真的很恳切;
二是何已知真的需要一点外界的声音把他从摄像头的世界里拉出来。
他可以想象如果他把事情告诉郑韩尼,对方一定会说类似于“如果你还喜欢他,为什么不去追他?”这样的话。
Honey郑拥有把任何事情简单化的能力,这正是他讨人喜欢的点。
只可惜世界上不全是他这样的人。
也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符玉昆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拥有和郑韩尼完全相反的看世界的方式。
听到小符少声称自己是人类情感专家时,何已知已经有预感他对感情的解读多半也会像他对艺术、环保各种问题的想法一样虚浮,但符玉昆还是给了他一个……惊喜。
他认为何已知的同性恋倾向,和对雁行的迷恋,都是童年时期作为兄弟中的一员,被母亲忽视的结果。
没错,他将同性恋视作一种心理问题……但这不是重点。
——被母亲注视的欲望压抑在你的潜意识中,不断积累,一直到你成年,当他把所有目光投射在你身上,不管那是善意还是恶意,你都会感受到一种类似于性冲动的刺激。这种刺激是来源于意识底层的,不经过逻辑,所以即便他的目的是伤害你,你还是会被他吸引。
——等等,雁行是一个男人。你觉得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母爱?
——有可能。他比你大几岁不是吗?
——你觉得我在他身上感受到母爱,然后我的潜意识说,走,我们去上他?
——你听说过俄狄浦斯情结吗?
何已知是学戏剧的,他当然知道来自希腊神话的俄狄浦斯情结是该死的恋母的意思。
当剧作家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指出他的逻辑错误,雁行不是成年后唯一注视他的人,为什么他的潜意识只对雁行产生反应,符玉昆的回答是:
——也许你有点恋残。
——停。就到这里吧。
何已知不得不打断他。
否则让小符少继续分析下去,他的归宿可能会变成精神病院、监狱和地狱的三选一。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那时一样怀恋大提琴手简单的脑袋瓜。
后来有一次,剧作家随口问到符玉昆的感情经历是否丰富,对方表情微妙地转移了话题……
“也许我才需要心理医生。”
何已知小声地自言自语,被符玉昆听到了。
“我可以给你安排。我的医生非常擅长做情感咨询,虽然她不会讲中文,但我保证她一定比国内所有医生都专业。你们只要找一个签保密协议的翻译就可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亲自翻译。”
“不用了。”
他可不想再听到关于恋母或是恋残的情感分析。
“你别抗拒啊,现代社会人有心理问题是很正常的,只有直面才能解决问题,你越逃避它只会越严重。”
符玉昆掏出手机,已经要找医生的联系方式。
“我已经在直面了。”何已知说。
“通过像收看世界杯一样准时准点地观看欺骗了你的老情人家的录像?”小符少对此表示不屑。
“我觉得这是脱敏疗法,让我认识到我的记忆有多么虚假,真实的他有多么……”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