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仗犬势(126)
“是他,请我过来,”吴千羽强调着那个“请”字,矜贵地一仰头,“说有个吃丁氨苯丙酮的邻居想强行戒断,可能需要帮助。”
说完,吴千羽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笑了两声:“虽然我知道他肯定不会内疚。”
“我不敢上台,不敢看镜子,也不想见任何人,”舞蹈家停下乱画的动作,把手收回胸`前,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一到晚上,全身上下就没有理由的疼,后来我才知道,那叫做躯体化,是由于根深蒂固的神经症籍引起的躯体性失调。就是抑郁症。”
转性了吗?何已知想到上一次他们讨论时,雁行的观点仍然是不要插手……现在却改变了主意。
对于吴千羽来说,舞蹈从全世界最快乐的事情,变成了恐怖的源头。
“现在已经好了。”舞蹈家将挺直的背靠到椅子后面,自豪地冲他眨了眨眼,“到头来我还是接受不了一个不跳舞的吴千羽,所以花了好几年,把自己治好了。毫不夸张的说,我现在完全是处理心理疾病的专家,全蓟京的心理医生我都认识,哪些擅长什么领域,哪些是骗子……我全都一清二楚。顺便一提,百分之90以上都是骗子。”
只有何已知明白事实是怎么回事。
他畏惧排练,畏惧演出,甚至连自己一个人跳舞也做不到。
就凭吴千羽这样活泼的样子,真是看不出来,不过他又转念想到:玛玛不是也一样表现得很开朗吗?
“我想告诉他,我不恨他,但是我不能把所有事情不明不白地摆在心里,对我的心理状况没有好处。这几年我承受了很重的负担,这个包袱我背了那么久,是时候把它传给别人了。”
对面的青年这么说,舞蹈家似乎把它当成一句安慰,没有上心。
“那你现在……”何已知皱着眉抬起头。
他沉默地翻开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空白,开始写字,捏着笔杆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冒出青筋。
“他很内疚。”
这时已经过了其他人平常起床的时间,只有山竹还在慢吞吞地哼着歌洗漱,PVC和侯灵秀在根据图纸准备上午训练的道具。
何已知找到一旁喂狗的雁行,说:“吴千羽来了。”
“这么早?”
雁行有些惊讶,他低头道“吃吧”,几条狗立刻一拥而上到自己碗前。
你可想象不到有多早——
何已知从他手里拿走狗粮:“他在外面等你。”
等雁行出去以后,何已知一转身,看见侯灵秀抱着一个轮胎站在自己身后,两条秀气的眉毛如同蚯蚓一般扭起:“吴千羽……不是雁行的前男友吗?”
“啥?”刷着牙出来的山竹听到这句话,差点把牙膏吞进去。
PVC也停下动作。
何已知把狗粮放回赞助商给的架子上,还没说话,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句气势磅礴的:“好久不见,负心汉!”
几个人愣了一秒,立刻默契十足地踮着脚朝门边走去。
何已知:“你们……”
山竹连泡沫都懒得吐:“别装,你难道不想听吗?”
当然想—— 何已知骗不了自己,又自我开解道反正这里隔音差,怎么样都会听到。
于是就再自然不过的,变成了四个人贴在卷帘门前排成一排压腿的状况,
PVC和山竹不时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不愧是世界冠军……”
“是我小看雁表哥了……”
过了一会,雁行抬门进来,见到这个画面,什么都没说,只是叫侯灵秀带吴千羽去玛玛家。
“为什么?”
面对少年的疑惑,成年人面不改色地说出谎言:“他想订一套手工玻璃杯。快去快回,别耽误训练。”
侯灵秀闷闷不乐地出去了。
“要有礼貌哦!”山竹在身后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喊道,被少年狠狠无视。
雁行回过头,望着地上的三个人:“拉伸完记得吃点东西,今天我去遛狗。”
山竹和PVC“嗯嗯”地应着。
何已知爬起来:“我和你一起。”
剧作家把牵引绳一根根地缠在铁杆上,打上死结,让几条狗自己绕着器材玩耍。
公园是公共场所,不能解开绳子,只能这样给它们稍微感受自由。
他们待的这里说是儿童乐园,但其实早都废弃了,即便设施还在,小孩也不会过来玩。
只有一个巡逻的保安在附近游荡。
据说是乐园废弃之后,因为隐蔽安静,有不少学生情侣在此幽会,追忆美好的童年,后来有一对按捺不住激情,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迫不及待地展开极乐探索,被路过的环卫工人撞了个正着,在平静的花间地造成了不小的新闻。
特别是带孩子的老人反应剧烈。
从那之后,这里就多了一个保安哨点,专门监督“不当行为”。
雁行将轮椅停在花坛前,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接近成熟的花椒。
路过的老太太朝他们投来和蔼的眼神,戈多也摇起尾巴,大概是之前来过仓库的歌舞队的成员。
“你们全都听到了吧。”雁行肯定地说。
“嗯。”何已知也没有隐瞒的想法。
过了一会,雁行无奈地叹息一声:“不知道侯灵秀会怎么想……”
“他早就知道。”何已知栓好绳子,自己退到一旁的沙坑边上,把空间留给几条狗,“他还提醒我离你远一点,怕我受不了。”
雁行睁大眼,消化着这个消息,随后低声笑道:“自以为是的青少年。到底谁是他哥?”
何已知把牵引绳放得很长,狗可以在各个器材间窜来窜去,互相打闹。
戈多撵着教父到处跑,妲己和Captain各自挑了个地方自娱自乐。
阿狗好像把小孩的跷跷板当成了敏捷赛的跷跷板,一股脑冲上去,站在顶上奇怪怎么降不下来。
哈士奇一不知所措就:“嗷嗷嗷!”
何已知没有动,雁行过去帮它压了一下,顺便问:“韩尼同学怎么样?”
昨晚他没提阿本,只说去看郑韩尼的排练。
“很好,他准备和女朋友求婚。”何已知平淡的回答,语气里没有抑扬顿挫,“这就是你唯一关心的吗?”
“还有什么?”雁行推动轮椅,从玩闹的狗中间离开,假装想了想,“哦,谢谢你帮我前男友写的告渣男书,骂得很有文采。”
何已知没有说话。
“上次他把明信片夹在花里给我的时候,上面写的还是‘滚出地球吧’这种小学生的话。”
今天的剧作家安静得出奇。
雁行觉得有些奇怪:“你怎么了?要是困的话就先回去睡……”
听到这话,何已知忽然笑了一下,他没有看雁行,而是专注地从沙坑里捡出大粒的石子,抛到灌木丛里。戈多捕捉到动静,也跟着钻了进去,又被回弹的绳子扯出来。
就在雁行以为他决定安静到底时,剧作家淡淡地开了口,声音低沉又柔和:“你不用通过迎合我来补偿对其他人的愧疚,这只会让所有人都不舒服。”
(本章完)
第96章 爱情
说这话时,长发的高个青年正像一朵蘑菇似的蹲在沙坑边上,身旁还堆着一堆大小不一的石子,而正对着的沙坑里面是大黄鸭形状的塑料沙堡,门洞开在鸭子胸口的位置,里面黑黝黝的,隐约可见还有一些小孩留下的沙堆和沙铲。
整体看上去属实是有些悲凉,哪怕说是精神病院跑出来的流浪汉也不会有人质疑。
何已知望着漆黑的门洞,并没有余韵思考尼采的那句凝视深渊的名言,而是忍不住去想——
雁行给他糖的时候,想的到底是给何已知奖励,还是后悔当初没有给吴千羽呢?
他没有办法不想到——
或许男子在关心、夸奖他的时候,心中怀抱的也是没能这样对待其他人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