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仗犬势(188)
后来那只孔雀飞到了他的怀里,枕着他的肩胛骨。
过了不知多久,何已知在面包车后座醒来,发现雁行不在车里。
他的怀里几乎没有多余的热度,说明人已经离开了一段时间。
走下车,车外是吞噬一切的夜色和扑面而来的冷空气。
何已知裹紧衣服,看到雁行的轮椅停在崖边。
他走过去,像一只冬眠结束的大型动物,睡眼惺忪,声音嘶哑。
“怎么这么冷在外面?”
高个的青年从后面靠向轮椅,拥有足够的理智不去用力把它推向悬崖,只是轻轻地挂着。
他不知道雁行有没有锁住刹车。
“等人。”
青年畏缩了一下,那声音冷得让何已知想给他盖上十条被子。
“等谁?”
当然是等我,他脑子里一半的浆糊嘟嘟囔囔地说,另一半在问他怎么还不握住我们的手。
“接我的人。”
吵闹的浆糊凝固住了,青年将它们甩开,稍稍直起身:“接你去哪?”
雁行抬起一根苍白的手指随手一指,何已知看不清他指的是哪,但是他也不在意,只是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我和你一起。”
“不,没有你。”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打算把你丢在山上,所以叫了人来接我。”
何已知放下手,纳闷地捏着镜框:“你要自己下山?然后呢?”
“然后我会给你发一条我们分手了的短信。这是最简单的方式。”雁行说,就像在陈述地球是圆的,“但是你醒了,所以我们只能用更麻烦的办法。”
何已知几乎理解不了他话中的含义……他说的是中文吗?
“为什么?”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我累了。”雁行说,“而且这件事开始变得无聊。”
“这件事是……和我交往?”
“不,是骗你。”
“你在说什么?”
何已知惊讶于自己可以发出这样的声音,就像一个掉进南极冰洞濒死的人质问全球为什么变暖——真切,但是荒谬。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发抖。
可能是一旁的松针,它们的顶上结着一层白霜,在夜色下散发着莹莹的微光。
“先回答我的问题。”雁行忽然向前一推,接着转动轮椅,变成面对青年的方向。
何已知这才意识到,他真的没有放下刹车,如果他刚才用力一些,轮椅可能会真的冲下悬崖。
“你不是调查我取材吗?我也和你提到过,在退役和车祸以后我都‘消沉’了一段时间,那你觉得是什么让我没有放弃挣扎,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忍着剧痛爬起来,即使变得面目全非,尊严扫地也坚持像块狗皮膏药一样活着?”
“是Captai——”
他的答案刚出口就被否决。
“不,是你。第二个问题——”
“雁行……”
他的呼唤和口中的白气一道消失在黑夜中,无人认领。
“这个比较简单,发挥你剧作家的经验。你觉得是我对你的什么感觉,支撑着这一切?”
爱。
何已知心里只有一个答案,他希望是这个答案……只能是这个答案,必须是这个答案。
青年不敢回答,因为只要不回答就不会被反驳。
但他忘了自己有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的习惯——
“错,”他听到雁行的宣判,“是恨。”
松树在风中激烈的摇晃。
“可是,你说你爱我……”何已知试图理清这一切,徒劳地。
“我说过吗?”
他一定说过。
“你说无论我的双胞胎兄弟有多喜欢我,你的喜欢比这份亲情更多。”
“哦,”雁行似乎想起来了,轻蔑地一笑,“那是谎言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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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坦白5
“所以你是说,你要和我分手,因为……”
“憎恨。”雁行说,与尖锐的语气相反的是,他的手臂无力地挂在轮椅扶手上,头转向看不到何已知的地方,“别试图把它合理化,我不是因为恨你和你分手,而是因为恨你而和你在一起。”
“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
何已知往侧面挪了一步,面对着雁行:“你不用因为符玉昆和电影的事情说气话,我可以……”
“和他们无关,我也没有说气话。”雁行抬起头,终于看向他的眼睛,平淡地反问,“如果我气到胡言乱语的地步,早就不能说话了,记得吗?”
何已知记得。
他亲眼见过,当雁行受到刺激时,会应激性失声。
现在这证据就摆在眼前,面前的人确实清晰地说着中文,所以他说恨何已知,是冷静的,理智的……真实的。
何已知不知道是他的哪一部分先放弃了抵抗,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去欺骗自己这是一场梦或是闹剧。
尽管他的一些幼稚的脑细胞仍然期待着下一秒或是下两秒,山竹、PVC和侯灵秀就会从面包车的底盘下面钻出来告诉他:嘿傻瓜,你被整蛊了。
在遭遇严重车祸以后仍然自己开车,即使不缺钱也绝不停止工作……他的衣柜铺满了一整面墙,能把仓库的所有人打扮得足够参加晚宴……他会为了保持身材节食(在何已知看来严格得过分)……他有两条狗(三条,加上戈多),他为它们在后院建了一片草地……
青年不确定自己的语气是否足够,于是加上直白的恳求:“求你。”
“我不明白。”
“重要。”
“什么时候开始、恨我。”
那效果惊人地好,他猝不及防地听到了雁行的坦白。
“区别在于,在假的故事里,你是个涉世未深的失足青年,我是路过的好人。但真相是,你是那个好人,而我是一个想死的人。”
何已知的大脑里有沙尘在旋转,试图找到一个破开混沌的出口——任何事情总得有一个源头,对吧?
他知道雁行不是无间不催的堡垒,穿透外壳的尖刺他也会受伤、崩溃,就像他在火灾过后第一次回蓟北那个夜晚目睹的。
雁行接着说:“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那是深夜,我孤身一人,体内有酒精,没有人会把它当成一件大事——但是你在那。”
“这重要吗?”雁行有些不耐烦。
说到何已知时,他的语气强得惊人。
何已知的手握紧了,在刚才有一瞬间,他想起了那个坠落的感觉……原来他上过那里的天台,难怪和郑韩尼铺楼梯时,他下意识地知道顶楼也是不平的。
“后来你想要跑上楼。我本来没打算理你,但是那栋楼的楼梯……你自己修过你清楚。”
如果说听到分手时,席卷他脑海的是混沌的沙尘,那么现在就是真正的飓风。
“骗你?”
“这是这道疤的真相。和之前的故事不同,不是我担心你死在路上把你捡回家,而是你强行地把我从那个天台上拉了下来。”
一个被忽视的细节闯进他的脑子。
“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
在他们亲热时,雁行总是表现得逆来顺受,予取予求,为青年的不温柔给予最好的反应。
何已知惊呆了。
但是他总会好起来。
“你吃了那女人的棒棒糖,没有留下一点理智,只剩下该死的、刻在本能里的救世主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