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仗犬势(124)
第一次是对他又嫉又恨的死对头佘郁,第二次是自来熟的搭档鱼诵雪,而这次又近了一步……
何已知默认吴千羽说的前男友就是雁行,否则还能是谁?山竹吗?
他蓦自笑了一下。
坐在对面的舞蹈家还在颠来倒去念叨着“无情无耻冷血冷酷”……
何已知看到他手里攥着一张被蹂得皱巴巴马上要散架的信纸,从背面隐约透出字迹。
“那是稿子吗?”
“对啊。”
吴千羽没有抬头,他不愧是舞蹈家,即便是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姿势,脊背仍然挺得很直,腿也摆得很正。
体态好,外加骨架修长,这是他伪装成功的前提,再加上很多女舞蹈演员本来也没有胸……何已知感到自己的脑子在逐渐接受吴千羽是男人的事实。
“烦死了,怎么改都不通顺!”
——只是这暴躁的脾气和舞台上优雅的气质还是落差很大。
眼看他烦得扯起头发,何已知一方面觉得有些幻灭,一方面又理解写东西的痛苦,尤其是对不常动笔的人来说。
“我可以帮你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说,“我是学剧作的。”
吴千羽警惕地瞪他一眼:“好汉不受嗟来之食,你为什么帮我?”
“好汉”这个词从他嘴里出来显得格外诡异。
“你退出《冬墙》让丘旦青很不好受,”何已知说,“我很感激。”
吴千羽恍然大悟。
“啊,你就是那个本子被侵权的小子。”他瘪起嘴,冷笑一声,“我又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不想沾上老鼠屎而已。”
“一碗牛肉面请用餐!”
刚从前门进来的店员还没来得及换上围裙,先给他们把面端了过来。
吴千羽在食物和稿子中犹豫了一下,把纸条叠起来扔给何已知,自己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何已知展开信纸,首先注意到的是如同狂风过境后的废墟般狼藉的字体——
歪歪扭扭的笔画们不情愿地搭在彼此身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崩塌。
不仅一眼望去全是错别字,隔三岔五还会出现几个拼音,之所以确定不是英文,是因为写作者认真地每一个都标了声调。
剧作家沉默片刻,情不自禁地有些后悔。
“……冒昧问一下,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专业练习舞蹈的?”
“小学四年级以后,”吴千羽回答得很快,自然地接上,“到今天快15年了。”
“那还真是……”
怪不得。
如果是小学的话,写成这样也合理。
何已知在戏剧学院见过很多一直读到高中,出来艺考学声乐表演的,文化水平比吴千羽好不了多少。
而且不像舞蹈是单纯的表演,演戏还得有台词,这就很麻烦,因为他们不是读不懂剧本深意的问题,而是字面意义上的,根本都看不懂剧本。
每次首轮围读,剧作家都得一个一个地纠正他们的错别字。
在这点上,民办学校出身的贺光反而好得多,让他省了不少心。
老板说厨子刚来,何已知点的大盘鸡盖饭还得等一段时间,他干脆就把信纸铺开,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笔。
拧开笔盖的瞬间,他意识到事情变得更奇怪了——
他在帮雁行的前男友修改一封指责雁行的“吼叫信”。
而且第一句就是:
“你竟然还有脸找我帮忙,你这个冷血、无耻,冷血无情的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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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追忆
何已知先是把第二个重复的“冷血”改成“冷漠”,接着继续往下看。
“在你像对待不好吃的雪糕把我扔掉时,你可知那流出来的不是糖浆而是我的悲伤……”
每一个比喻都是剧作家未曾料想的方式。
“你别读出来啊!”
吴千羽激动地站起来,越过桌子抢信纸,却在向前扑时不小心带翻了面碗,牛肉面的汤倒了出来。
何已知第一时间拿起了笔记本,但没能抢救到摊开的信纸。
本就褶皱连篇,被揉得发软的纸张迅速地被面汤染上颜色,像牛皮胶带一样牢牢地贴在桌面上。
他尝试着想用面巾纸吸干表面的水分,把信纸揭起来,被吴千羽阻止了。
“不用管了,反正也是垃圾。”
“抱歉。”何已知说。信纸上的字迹像梅花枝一样漫开。
“舞台指挥?”
说到这里,舞蹈家的语气明显变了。
“这个时候蓟京剧院要做一个舞剧,他们找到我。我本来没想答应的,但是制作人很坚持,说这是一个双赢的项目。”
“但我太年轻,又是个蠢货,完全相信了。真以为实现了梦想,证明了自己。傻兮兮地被人拉着到处录节目,参加晚会、各种商演,一事无成地过了一整年。”
“大概6、7年前吧,那时我刚从家乡的歌舞团毕业,又连续拿了桃李和荷花的金奖,很多人管我叫天才啊、紫微星什么的……”
尽管早有预料,但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从吴千羽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何已知夹着笔的手指一抖。
大盘鸡还在制作中,空荡一夜的胃开始较劲。
吴千羽心想说什么呢,我明明一直都在跳舞。
“就是雁行啊。”
“用不着抱歉,”舞蹈家把面碗扶起来,没有再吃,“你帮我重写一份吧,就当送佛送到西。“
“舞指?”何已知听到不熟悉的词语。
何已知仍然在清理桌面上的液体,吴千羽也不管他答不答应,就自顾自地讲述起来。
那时他确实是舞蹈界炙手可热的新星。
这是媒体的常用手段,无限度的夸张和吹捧,并非因为他们有多认可你的才能,而只是恰好需要吸引眼球的素材。
制作人是个年纪轻轻但是头发稀疏的认真男人,用真诚的目光望着他说:“你一定也想好好跳舞吧。”
其实他这么想也没错,何已知想起自己看到的那篇报道,除了吴千羽有大幅的照片和介绍以外,其他的舞者就只有蚂蚁般的一个名字,藏在最后。
“那是一个挺大的戏目,有很多设计巧妙的构成和角色,然而当时的我根本没有这个意识,只是觉得:哦,好多伴舞。”
舞蹈家嘲笑起过去的自己来也是丝毫不留情面。
说不出是哪里不同,但染上情感的一瞬间,平淡的叙述就变成了灌注真心的追忆。
但是他受不住软磨硬泡,还是答应了。
“排练的第一天,我见到了舞指。”
他在晕开的信纸上,找到那两个字的写法,试着扩展开。
“差不多。他们叫Dance director?舞蹈指导什么的。”
吴千羽接着说,望着街道的眼神迷蒙起来。
“当时和这个店差不多,甚至比这个店还大的一个排练厅,有50多个舞蹈演员,吵得跟打仗一样,但是他一进来,所有人都安静了。”
顶级荣誉傍身的舞指就那么轻易地推开门,踩着软质的木地板,在超过一百只眼睛的注视中走进来,面无表情地停在舞者们的面前,用一种漫不经心、好像倦怠的神色环视全场。
矮了整整一个半头的制作人站在旁边,为他介绍,当说到“这是主舞吴千羽”时,那双幽深的眼睛扫过来……
“那感觉就是触电一样的,真的。”吴千羽回想起那个画面,发出一声叹息,“舞指这个活很难干,因为它又是导演又是老师,但是底下的人不是学生,有时候你吼破嗓子都没人听,人家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工资又不高,该摸鱼摸鱼,该划水划水……”
“可是雁行不需要,他往那一站,你就想好好跳,他让你把手举到头顶,你恨不得举到天花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