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烂梦(7)
“你别进来。”
宋西川果然没有动了。
在室内把厚重的外套换下,去厨房里倒热开水喝,又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刷热点资讯。
不知过了多久,开始有些昏昏欲睡,正打算去卧室里躺着,就听到门外传来些细小的动静。
我也不是故意听到的,主要是此时屋内确实太安静。
宋西川不会还站在门口没走吧?
啧。
抱着这般荒唐的想法走到门边,透过猫眼——
果真是宋西川。
他半侧着身就站在我门前,眼睛不知道在往哪看,侧脸的轮廓依然优秀得一塌糊涂。
右手夹着一支烟,烟头还在飘着灰,他嘴里紧接着也吐出烟来。
宋西川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看来工作压力很大啊。
我这么想着,仍盯他不放,这道门给了我极大的安全感,似乎无论怎样偷窥,怎样藏匿,都不会被外面的人发现。
我们就好像在两个世界。
将近一分钟,我沉默地保持这样的姿势,失去做出其他动作的能力。期间宋西川重复着吸烟和吐烟的动作,看起来熟练得很。
就在这时,他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往猫眼处看了一眼。
我下意识就缩回了脑袋。
心脏在狂跳。那瞬间太像是在对视,在被解剖。
约莫过了十几秒,重新往猫眼外看去,那里已然不见宋西川。
打开门,只见门边靠墙的畚斗里静静躺着两根烟蒂,一根长,一根短。
*
我大学读的环境工程,毕业后考公,在市里的环保局工作,偶尔跑跑场地,跑信访,大半夜起来夜查。工作忙是忙点,但也比大学期间凌晨从实验室里出来要好些。
我这个人喜欢苦中作乐,适应能力说强不强,说弱不弱,但凡习惯了,上手来都能做得不错。
只是在经济较为发达的地区,工业企业环境问题就出得多了,环保政策变得也快。近几年几乎每一年都有环境政策的重大调整,什么水十条、气十条、土十条啊,所以说,混社会后还得不断学习。
一到年末,这工作量更是蹭蹭蹭往上涨,我们底下的人熬夜,局长也跟着通宵,忙这忙那,还要忙着写年终工作总结。总之,最近这阵子忙起来是经常连饭都忘了吃。
连饭都忘了吃,想起宋西川的概率还能有多高?
那天宋西川从我家门前离开,次日便又是周一,我一头扎进工作中矜矜业业干了三四天,宋西川在这期间完全没有联系我,自然也把那些荒唐的事情抛在脑后。
毕竟忙嘛,再有事也等工作结束后再说。
偶时突然想起来宋西川这个人,抱着的就是这种思想。
而事实证明,你越想见到一个人,就越见不到;越不想见到那个人时,便哪哪都是他。
周四那天,下午两点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多,从单位里走出来时,冷风瑟瑟丝毫不留情面,吹得我脸颊发疼。
坐地铁回到小区,已经是十点半了。
夜里的小区安静得要命,冬天没有知了在叫,便显得寂静至极,小区每单元的灯,几乎都是一半亮一半暗,并不像夜市里的灯火通明。
拖着疲惫的步伐,口中又喝出一抹白气。
我租在四单元,距离小区门口不算远也不算近。
大概走了几分钟,远远便瞧见路灯下的长椅上坐了个人,套着黑色羊毛皮衣,一只腿伸得笔直,另一只腿弯曲着,脚上蹬着双皮鞋,在灯下反着锃亮的光。
那侧影再熟悉不过,不用走近就知道那是宋西川,活生生的宋西川,也有可能是发了病的宋西川,否则他这么会大晚上一个人坐在这么冷的地方干吹风?
周围无人,那么脚步声便显得尤为清晰,但我穿的是休闲鞋,轻轻走并不会发出很大的声响。
待我再走近一些,才看清宋西川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呼吸很均匀,像是睡着了。
我想靠近,因为这是个好机会,可以端详宋西川六年后究竟变成了什么样。
我又想远离,因为离单元楼的大门只剩七八步,只要再走几米,就能回家。
但不论是哪种选择,放在现下都是不合时宜的,都是错误的。
现在最该做的事就是叫醒宋西川,让他回家。
看了眼没办法与我对视的宋西川,似乎皱着眉的,连手也交叉缩在胳肢窝边——他一定很冷,像只可怜的小狗。
我迈开步子,往他的方向走去,也许是衣物摩擦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离他仅有一步之遥时,他睁开了眼,略显锐利的目光在看到我后明显带上一抹令人出乎意料的柔软——我确定我没看错。
嗐,宋西川就算再可怜,也不会是条摇尾巴的狗,他只会是匹恶狼。
宋西川坐直身子,问:“几点了?”
“十点半多。”
他接着点了点头,站起身,从仰视我变成俯视我,“我带你去吃夜宵。”
“这么晚了,还去吃夜宵?”
难以置信。
不论他怎么想的,我现在是十分累,只想回家后往床上一倒,就什么也不管了。
宋西川反过来问:“你晚饭吃了吗?”
呃……是没吃?
到饭点时,邻位的小王分了我两个小面包,堪堪把饭点熬过去了而已,后边一忙,就又忘了。
“吃了。”我硬着头皮说。
“你没吃,”宋西川瞥了我一眼,“你们局里有我的朋友,我打听一下就知道,你们最近特别忙,今天更是忙起来晚饭都没来得及解决。其他几个小姑娘小伙子点了外卖,但是你没点。为什么不点?”
“我忘了,”心里又生出一股被他安排的不自在,“我吃不吃晚饭是我的事情吧,你怎么还管我点不点外卖呢?”
宋西川没和我争执,他好像根本没把我轻微的不悦放在眼里,“别熬夜,少通宵,定时定点吃饭,别把自己的作息搞得乱七八糟。”
“你这话说得......熬夜通宵是我能控制的?偶尔忘了两餐不是很正常吗,在你这儿怎么就变成乱七八糟了。”
这也太可笑了。
“而且你不是大忙人吗,晚上不在家办公或是休息,跑来这里吹风?有急事找我,打电话就可以。”
“没急事。”宋西川说。
“那你来干嘛?”
宋西川答得很快:“等你。”
得到他这个回答,我竟然不觉得吃惊,也许是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大脑便自动划线并加粗了这条理由——最简单的、却又最站不住脚跟的理由。
“等了多久?”
他想了想,说:“快两个小时,因为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下班。”
快两个小时!?
大冬天,在裸露的长椅上,坐了快两个小时!?
这么冷的天,宋西川身上穿的衣服又不多,外套扣子甚至都没扣紧,他是受虐狂吗?
“宋西川,”我咬着牙,一字一句,“你他妈真是有病。”
宋西川没说话,他撇开眼,去盯那光秃秃的水泥路。
趁他目光移开的间隙,我看到他坐着的椅子边放着一截吸了三分之二的烟,那灰落在浅色木头上,扎眼得很。
又抽烟。
我撇了撇嘴,本想提醒他一句少抽烟,对身体不好,但话到嘴边又堪堪停住了。
现在的我,连宋西川管我的话都听得难受,更何况他呢。
这种话没必要说出来,让两个人都觉得无趣。
“何知,”宋西川碰了我一下,把话题又绕回原点,“我带你去吃夜宵。”
我谢绝他:“太晚了,不吃,我回楼上煮包泡面凑合凑合。”
“吃泡面不健康。”还是那种管教人的语气。
“家里只有泡面了,没其他的,”我摆了摆手,“我走了,外面很冷,你也快点回去吧,以后别做这种事了。”
转身就走,身后却传来皮鞋踩在地砖上咯哒咯哒的声音。
接着就听见宋西川说:“等我,我去买回来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