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烂梦(48)
说我校服扣子不好好扣,总是露出一小块白皙的、带着汗珠的皮肤。
说每次催我交作业时,都会故意在我位子旁多停留一会儿,看我的头顶,觉得我的发旋都生得漂亮。
说我总喜欢翘着腿晃,脚脖子会从裤管中亮出来。
说我那时看上去总是太瘦,心想的都是一用力会不会把我的骨头折断。
饶是我现在已经二十七了,但听宋西川这般说起青春的事,怎么可能不觉得羞啊!
虽然......虽然他用的词贫瘠又无趣,跟他的人一样无聊,但我这时才发现,自己是希望他刻板的,没有奇怪花纹装饰的——如此一来,我是不是能从他嘴里听到最真实的话语?
不过不会的。我知道。
他只是生冷无趣,并不代表他是毫无心机芥蒂,毫无遮掩的,毫不狡诈的。
就像此时的宋西川,按下车钥匙的开锁按钮,绅士地为我拉开车门,而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明显标示,他想说的远不止这些。
他当年想干的,也远不止这些。
或许那个梦......
我脸火辣辣地烫,只能转向窗侧掩饰窘迫。
那个梦不仅是我想做的,也同样是他想的。
*
约好了时间地点,我把租房的钥匙交给房东的亲戚。
房东的亲戚叫杨兆文,他先前听房东说过我的事,我是那儿的老租客了,因为他的缘故不得不搬出来另找住处,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没什么,哪个人没有难处,”我安慰他,添油加醋几笔,“我直接搬去和爱人同居了,还得多亏这次的事。”
杨兆文的脸色好了一点,也许是觉得我面善,看上去好相处,是个倾诉的好对象,就没头没尾说起他女儿的事。
他女儿今年九岁,年后查出是急性白血病,她身体不太好,情况比较复杂,治愈的几率不大,要住院治疗,要花很多钱。
他的公司破产,老婆虽然有稳定收入,但工资不高,这些年的积蓄之前为了还款,已经没剩多少。
我听他絮絮叨叨地说,在不冷不热的风中说。
我突然就觉得老天真会开玩笑,事不来则已,来则来一箩筐,压死人得来,没给任何反应的机会。
在最需要用钱的时候没钱,投奔亲戚,重担全压他一人身上,他看上去苍老又疲惫,完全不像个四五十岁的人。
人在悲惨时,总愿意把自己与更悲惨的人相比较,以缓解自己心里的苦闷。
和他这么一比,我的事好像就完全不是事了。
“会好起来的,”我说,“几率不大,总还是有的。我们不要放弃每一个机会。”
第39章 你不想要我
告别杨兆文,了却一桩事,宋西川正巧发短信给我。
【来茶亭】
【我朋友都在】
我皱眉,打字发送【你们聚就好了,叫我做什么】。
宋西川很快回复。
【上次说带你认识我亲近的朋友】
【你答应了】
好家伙。
我收起手机,觉得好无奈,想撕烂自己当时的嘴。
上次不小心答应了,那这次就没理由拒绝。要是拒绝,宋西川就该拿这个来讽刺我骗他了。
我在路上磨蹭时间,特意没去打车,换乘了地铁外加步行,等到茶亭时已经过去约莫一个小时。
看着宋西川给我发的包间号,我一个个找了过去,最后在走廊尽头推开那道木门,嘎吱一声,里面的人全抬头盯着我看。这让我想到最初在酒吧推错门的感觉,万众瞩目,和现在也差不了多少。
宋西川坐在人群边,叫我“何知”,其他人就跟热水炸开饺子似的,呜呜泱泱就开口笑起来。
“哟,这不是嫂子嘛!”
“嫂子好!”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嫂子还记得我吗?我是西川的舍友儿,陈群安!你来过我们宿舍几回,我们见过面呢!”
我朝他看去,隐约觉得面容有几分熟悉,但毕竟太多年没见,可供翻阅的记忆也变得模糊,我不太记得,为了避免尴尬,还是说:“记得啊。”
“闻伟前阵子还和我说见过你了,当时你们好像还有些事没搞清楚吧?这才多久,要在一起的总归还是在一起嘛。”
我尬笑了两声,扭头瞪了宋西川一眼。
这人怎么老把事往外讲呢。
陈群安手一招,“诶,嫂子,这是我们自己猜的,和西川没关系。”
“猜?”
“之前我们聚会,聊天的时候会聊到这种话题嘛,当时西川一个字也不让我们讲,好像说到你就是什么禁忌似的,”陈群安故作神秘,“但他前阵子真跟变了个人似的,隔三差五就要提你一嘴。欸,我们就猜,是不是和好啦?”
“别说这个,”宋西川瞥他一眼,把桌上的茶杯递到我手上,“喝吧,凉过了。”
“哦。”我接过来一饮而尽。
其实我不会品茶,什么茶在我嘴里都一个味儿,带苦,清甜。但宋西川既然给我了,没有不接的道理。
茶杯放在桌上发出轻磕,陈群安很小声地扑哧一笑,我奇怪地抬头,“怎么了?”
“没事没事!”
陈群安想收笑,却没收住,狠地把巴掌往他身边人腿上一拍,连带旁边的人也跟着笑起来。
哄笑中,宋西川靠近的动作引起一小阵可以完全忽略的风,混着洗衣液的清香。我耳侧一热,听到他说:“我的杯子。”
“这有什么?”我愣了愣,刻意忽略耳朵传来的滚烫,不甘示弱朝他挑眉,“他们这是没见识,你的人我都吃过,喝同个杯子算什么?”
我笑着从他耳边退开,重新直起身,而他的眼神有如粘钩,死盯着我不放,我看到他微长扑朔的睫毛,看到他暗下的眸,看到他嘴唇微动,但什么也没说。
我心叫不好,屁股不保!
那伙人恰到好处地横叉一嘴:“哟!咬耳朵呢!说什么也让我们听听呗。”
宋西川只缓缓活动了下脖子,重新靠在椅背。
见我们两人都没吭声,他们内部自己打破沉默,“行了行了,人小两口还不能有点秘密了?来来来,把剩的点喝完,准备转场了!”
宋西川亲近的朋友们叫嚷着转场去KTV唱小情歌,宋西川却不给面子了,说不去。
大家皆是一愣,“刚不还说好呢么?怎么,有急事儿?”
“是,有急事,”宋西川利落起身,笑也没笑,“我们先走了,你们慢慢玩。”
走出茶亭,我心存侥幸地问他:“什么急事?”
“嗯?”宋西川停下脚步,转头对我说,“没有急事,看你待得不太自在,就带你先走。”
我立马摆手:“啊,我还好,没有不自在。”
“你不太想来,”宋西川的眼神待着略微的审视,一语道破,“你在路上花了很多时间。不过无所谓,本来茶会就快要结束,你过来也就走个过场。”
“都快结束了,还叫我过来做什么。”我闷声说。
宋西川的声音不冷不热,他边走边说:“帮你回忆一下,我从来没有拒绝你进入我的朋友圈。之前也有类似的情况,还是你拉我袖子,让我带你先走的。”
我的脚一顿,思索一番发现确有此事,因而现下根本说不出反驳的话。
我的确不太喜欢那样的场合,从前是,现在也是。
被宋西川的朋友注视,会觉得被审视、不自在,没办法完全大方得像平时的自己,要在这种场合下装得很开心完全就是一件难事。
过去坐在哄闹的人群中,但唯一认识的只有宋西川,宋西川被他周边的朋友搭话,我就坐在一旁看他们聊天,聊得如此热烈,我却根本插不进嘴。
多少次都是这样。我想掰过他的头,想他只看着我,想他只跟我一个人说话。
可能这也是原因之一。
我跟在宋西川身边,一直走到他车边,他没急着开锁,而是站在原地低眉看我,看得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