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烂梦(59)
他已经走到房间门口,闻言回头深深看我一眼,口中仍说那句话:“去医院。”
带着完全命令式的三个字,在脑中横冲直撞,我沉默片刻,不得不顺从。
坐上宋西川的车,扣好安全带。
车的主人一言不发,原本就显得刻薄的脸,此时在明暗交替的地界更是让人捉摸不透。
车内什么歌也没播,宋西川调了静音。缄默勉强还能忍受,我没提,双眼看向窗外,久了有点晕,于是收回视线,开始抠手指。
风也许是无情地刮蹭玻璃,车窗紧紧关着,只有主位的被打开一条缝,于是那被削弱分解的风细细吹入,让人忽略它原本应有的气力。
之前我从未有过逃离的心态。因为该来的总是会来,它不会因为你的犹豫而延缓脚步,时间是奔流不息的,每睡一次觉,每吃一顿饭,都会离那既定的一天越来越近。
我有时在想,如果宋西川不告诉我未来的事会怎么样,我不会怎么样,顶多就是知道消息时猝不及防、惊诧和恐慌占据上风。
而他告诉了我,我也只是在面对癌症到来之际,多了几分坦然和无谓。
不会去怪罪宋西川的,我永远不会去怪罪他。
但今晚我坐在车内,漆黑的车壳和夜晚融为一体,我也想就此与世界融为一体,逃离去任何地方,不用面对任何痛苦。当然,我要带走宋西川,延续他的生日到今后的每一天。
我按下按钮,车窗迅速被打开一条缝。
夏夜的风,也不怎么凉。
我知道这辆车行驶在去往医院的路上,没有任何阻碍地、迅速地。隐隐觉得可能会面对什么,但不知道结果,可能是糟糕的,也可能只是虚惊一场。
它可不可以一直开?
就这样默默开到世界的尽头,天涯与海角,开到什么人都没有的地方,开到疾病与困苦全然消失的桃花源,于是世界上只剩下我和宋西川。
剩下。
健健康康的何知,和快快乐乐的宋西川。
第48章 接受我一切
如果时光可以扭曲,我希望它把我夹杂在其中一起泯灭、分散、升华,最后带我回到十七岁,我会成为那个少年,再一次怀着青春跳动的心,无法自拔地陷入爱河。
然后逼着宋西川,对我说无数次“我爱你”。
嗯,你问什么?
......
不,我永远不会厌烦。
*
宋西川带我去挂了耳鼻喉科的急诊,实际上这晚的病人也不少,取完号后,我和宋西川坐在长椅上。
期间两人都没有讲话,宋西川滑动手机,却时不时侧目看我。
视线难以被忽略。我被他盯得有些不适,伸手揉了揉他的膝盖,试图让他放宽心:“我没事,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都不流了。”
宋西川看着我,依旧不说话。
“我真没事。你担心什么?那还没开始检查,结果都没出,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他隐晦的表情下藏着一丝焦虑,我忍不住将手从他膝盖处往上,直至覆盖住他的手,“好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能是因为最近吃的东西杂,上火了而已。”
在我殷切的目光中,宋西川终于愿意移动他的眼眸,微眨后,连带着声音都变得轻缓,他“嗯”了一声,完完全全收回视线。
我寻着他的肩颈往上看,发现他发尾还透着水汽,粘结在一起。
对,他洗完澡后没怎么吹头发,裹着浴巾就出来了,就打算用那身体诱惑我。
这不,确实给他诱惑到了,诱惑到出了鼻血,紧接着两人一股脑往医院一跑,炮没打成,头发也没吹干,对脑袋多不好啊。
我懒散地靠在椅背,曲起一条腿,撩起他的发尾,“你头发还湿着啊。”
宋西川头也没抬,这对他或许只是一件根本不需要在意的事情,“过会儿就干了。”
“对头皮不好。”我提醒他。
“怎么,”宋西川转过头,觉得好笑,用指腹蹭了蹭我的下巴,“你要帮我吹么?”
“可以啊,”我掰开他的手指,凑近了,对他挤眉弄眼,“我用嘴帮你吹吹。”
宋西川被我逗笑,但那笑容挂不住三秒,又全然消失,他伸手捏了捏我的后颈,我又感觉自己被他拿捏。
“好好坐,腿收回去,别管我,管好你自己就行。”他说。
我撇撇嘴:“你好凶。”
“没有,”宋西川很快回答道,同样也向我靠近,在耳边缓缓说,“本来想亲亲你,但是人太多了,还是注意点形象吧。”
我斜眼嗤笑他:“当时在外面吃东西,二话不说就亲我,当时怎么没点羞耻心?”
“因为当时在角落,”宋西川顿了顿,示意我看周围,“现在是坐在正中间。”
环顾四下……确实,我和宋西川坐在第三排椅子的最中间。旁边全是人。
我狠狠揪了他一把,不说话了。
等叫到号,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如宋西川所言,他的头发确实干了。
如我所言,我好像确实只是因为肝火旺盛,才流的鼻血。
宋西川明显对医生的诊断结果深表质疑:“医生,他以前上火不流鼻血。”
坐诊的医生看上去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夫,他说有可能是季节原因,夏季干热,导致鼻黏膜干燥,血管脆弱性增加,出鼻血的概率加大。
“好好调理,饮食清淡,少吃上火的东西,可以吃点降火药,家里有吗?”
“有。”我说。
“好,那不给你开药了,”医生噼里啪啦在电脑上打字,停手后说,“去前台结账。”
“谢谢医生。”
我起身准备走了,宋西川却依旧皱着眉,“医生,有没有可能是身体其他地方出了问题?表面检查不出来。”
医生看了宋西川一眼:“身体无外伤,无痛感,没有潜在病症,鼻腔无异物,鼻内有裂口。如果实在担心,就去做个血小板检查,看看凝血功能有没有障碍。”
宋西川得到一长串信息,默不吭声,最后是由我把他拉走,站在门廊时,他又和我说,再去排个急诊,拍片,做肝脏ct。
“真的吗,”我无奈地看着他,“你嫌不嫌累啊?要不改天再来吧,已经不早了。”
“今晚就做,”宋西川依旧如此说,我知道说再多的话他都不会动摇,他也明明知道我会听他的话,但两三秒后,特意似的补道,“今晚做吧。我担心你。”
我看了他一会儿,只能分辨出他的十分认真,零分的玩笑。
于是只能说:“……好吧。”
*
在等待ct结果的时候,宋西川端坐着一言不发,我瞟了瞟他的手机,过了三四分钟再瞅一眼,发现还停留在同一个界面,内容依旧是财经资讯。
他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将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投入到他休闲时刻会做的事上,但显然,此时这种方法并不是很行得通。
“西川,”我叫他,他应了我,我问,“家里的乌龟怎么样?”
“挺好的。”他说。
“有乖乖吃东西吗?”
宋西川点头,报菜名似的说:“生肉,饲料。”
“那株紫色风信子呢?”我又问。
“也挺好,”宋西川顿了顿,补充一句,“长势良好。”
“你把它们照顾得很好,”我拍了拍他的手背,再将其覆盖,手心若是心脏,此时我必然能感受到它的跳动,“你把一切都照顾得很好,你是一个......很会照顾人的人。”
说实话,要是放在六年前,我绝无可能说出这种话。因为答案十分明显,宋西川与我相比,明显我才是天天照顾他的那个。
但现在,我必须这样说,不是形势所迫,而是发自内心。
宋西川没有抬头看我,我捕捉不到他的神情,不过这并不影响我接下来要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