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烂梦(67)
良久后,带着自暴自弃的念头,我别开头,声音不受控制地变得颤抖:“......但我不想在你面前哭。”
不论是默默流泪,还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这种所有脆弱的一面,就是不想让他看见,至今为止在医院所表现的一切,只是为了虚假地证明——就算没有宋西川,我也活得下去。
“因为你还喜欢我。”宋西川淡淡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任何人都默认的事实。
我没再做伪装,承认道:“对。”
“我知道。”
他说完这话,路口的红灯转瞬变绿,车群如流水般向前流淌。
我甚至没来得及思考宋西川口中的“我知道”,到底是知道什么。
是早知道我还喜欢他,还是知道我哭过很多次?
我哭的时候,他肯定看不到......等等,他不会是在门口偷听吧?
想象到宋西川扒在门口偷听的画面,我不由打了个寒颤,这画面有点过于滑稽了。
“那你呢?你有因为我而哭过么?”我问了一个完全不奢望他能够回答的问题。
我的视线偷落在他身上,宋西川目视前方,明显在思量什么,几秒过后,他的嘴唇动了动,慢吞极了,像是做了一个极大的决心才开口。
“何知,其实,这几年,我也——”
声音戛然而止,没了下文。我一句“也什么”还没问出口,只见宋西川平日里总是冷静的面容蓦地裂开,取而代之的是少见的慌乱。
这画面与声音过度得极为迅速,或许是一秒都不到的时间,我却觉得自己被无限拉长、无限失去神经、无限失去知觉。
瞳孔猛地放大到极致,侧方撞来的车速度快得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有人护住了我,天旋地转,温热坚实的触感却依然停留在身上。
我该是疼的,我该是疼痛的——但我却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有被触碰到的地方是那样感到真实存在。
宋......宋西川。
宋西川?
......
没被压住的手向前摸索,摸索到衣物,摸索到头发。
艰难地睁开眼,触目而及的是仿佛要杀死我的鲜红。
我觉得浑身都在颤抖,止不住地颤抖,巨大的恐惧铺天盖地地淹没我,似乎是残存的吐息,还想发出声音,叫醒眼前晕厥的人——
手触碰到他眼睛的刹那,像是老旧电视机,又再次断片。
*
妈的,什么玩意儿?
我从床上坐起来,喘着气,盯着自己的手发呆,鲜血的触感太过粘腻,粘腻到真实。
身下软绵的触感有些奇怪,想不出其中的逻辑错误,身侧的人已经跟着一起醒来,一双手捞过我的腰。
“西川,”我脑袋懵得很,急于向当事人求证,“我梦到你了。”
“梦到我?”宋西川不以为然,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只是这晚?我可天天都在梦到你。”
思绪很容易被他带偏,我顺着问他梦到什么,他却又不说话了。
“西川?”我叫他。
“嗯,”他淡淡地应,反过来问我,“你梦到什么了?”
“啊......”我回忆了下,发现自己只能说出平白叙事的语言,“我梦到我们出车祸了,然后你挡在我面前,流了很多血。”
“别怕,”他静默了许久,又说,“梦境和现实都是相反的。”
这样啊。
“那就是,我挡在了你面前,然后流了很多很多很多血,那么多的血,”我顿了顿,想象着哪个画面,“我应该会死吧。”
“你这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宋西川在黑夜中轻笑一声,“听着,尽管是这样,你也不会死。你会很快到医院,医生会马上给你做手术,不会有病危通知书,你会安安全全下了手术台,我会一直陪着你。”
“哦,你会一直陪我。”
我喃喃重复道,盯着天花板好一阵都没动静,我感觉到他的呼吸离我越来越近。我配合着转过头,嘴唇触碰到他的下巴,痒痒的。
阻止了他的亲吻,我突然很想问些什么,于是就这样问了:“那你为什么让我一个人待了六年半?你会一直陪我,你高中时也是这样说的,可是你没做到。”
我盯着他的眼睛,“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因为我们的感情是正大光明两厢情愿地结束的,只是感情出现了问题,而不是人有问题。”
他也默默地盯着我,黑暗中模糊不清,却仿佛要把我盯穿。
“……嗯。”宋西川良久才说。
“你这次会一直陪着我吗?”我闭了闭眼,问他,“你不会再半路跑掉吧?”
“不会的,何知,”宋西川回答得很快,他甚至抱紧了我,想要通过行动来表示他坚决的态度,“让我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到你做完手术,到你正式出院,我都会在你身边。”
他把头埋在我胸前,用发顶蹭我的下巴,我不自觉伸出手去揉他的头发,抚摸他的肩背,他在我怀中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话语里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别留我一个人。”
第55章 魔法止痛片
毫无疑问,梦中梦的不断重叠,会让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再醒来时,窗外的天刚蒙蒙亮,那枝杈没有被砍断,依然紧紧贴着窗檐,若非如此,我也许都要怀疑这是第三重梦了。
我的眼珠子滴溜滴溜转,转到宋西川身上。
这才发现他一晚上都没走,高大的身躯缩在凳子上,半趴在病床边睡觉,这姿势颇有些憋屈的滑稽。
我很轻地笑了一声,带动身上的肌肉,原本平复下去的疼痛好像又重新开始发作。
好在这种程度痛感并不是难以忍受,我抬手碰了碰宋西川的侧脸,想起梦中几个零星的画面——车中的天旋地转,以及最后梦收尾处宋西川那令人心碎的表情。
他看上去太可怜了,像得知自己即将被抛弃的小狗一样可怜。要是那时候搓红他的眼角,再逼他流出几滴眼泪,一定会让这蛊人的效果更上三层楼。
宋西川很少会像梦中那般坦诚,即使他在我面前少有地哭过几回,也从未说出那样的话,我想要是当时没有醒来,我肯定会回答他,我不会留你一个人的。
没办法,我太吃他这一套了。
宋西川以前从来不乐意在我面前展现他的脆弱,现在也是如此。
因为是我生病了,所以我可以变得脆弱,但他认为他不可以。
他想成为我的依靠、我的精神支柱,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在我面前哭泣,亦或者说那些悲观的话。
但这也并不代表宋西川不害怕,不是吗。
“睡得好吗?”
宋西川突然醒了,扣住我放在他脸颊上的手,细细揉捏抚摸,惹得一阵发痒。
“痛不痛?”他又问。
我盯着他的眼睛,说:“痛。”
宋西川俯下身,在我脸颊落下一吻,“多看看我,转移注意力,就不痛了。”
尽管知道这只是一句玩笑,我也很配合地点头了,甚至有点想笑,但笑了就会更疼,所以我硬憋住了。
但神奇的是,他说完这句话后,我竟真不那么疼了。
宋西川的话语有魔力吧。
动完手术的第一天,全面监护进行中,宋西川准备了适合手术恢复的清淡饮食,医生告诉我微创手术结束后,如果一切状况良好,一周后就可以出院。
我想到手术前在走廊上看到的母亲和小妹的身影,问宋西川:“她们走了?”
宋西川点点头,说:“走了,看到你从手术室被推出来后,情况差不多稳定,就走了。”
“哦,”谈不上来,一时间我有些胸闷,说不上是失落还是什么,“不是,我是问她们已经回家了吗?”
“这我不知道,你得亲自去问,”宋西川显然不乐意再去做私下联系这种事,他说,“你想她们来陪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