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烂梦(65)
私心?
我微微闭上眼。
私心……
再睁开眼,天花板依旧惨白,在烈烈的白炽灯下,好似所有感情与心迹都无处可逃。
我这样靠着,就想伸手去抓宋西川的手,但宋西川坐在离我很远的地方,我碰不到他。
“我私心你从头到脚都是我的,”宋西川直直望向我,“不被任何东西抢走,包括疾病。”
“西川,那你的私心可真大。”
我与宋西川对视,他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放下手机朝我走来,五指插入我的指缝。
我的手被他摩挲着,端详着,好似被当作容易破碎的珍宝。略粗糙的触感让我想起宋西川在我身上零星点火的感觉,也如此时这般让人心脏狂跳、奋不顾身。
“人到底是感性动物还是理性动物?”宋西川低垂着眼,“我好像总是在这二者之间横跳,爱你的时候在这儿,逼迫自己不去想你的时候在那儿。当时在医院看到你,仅仅只是一眼,我就知道过去那些想念都是真实。”
宋西川抬眼,“感性也会传染么?”
“不会吧。如果连这种东西都会传染,那我不该变得更加理性吗?”我怔怔盯着他,“可我每次看到你,就……好似被泼了一盆水,要么浑身滚烫有如火烧,要么冰冷得颤抖。”
“人该先理性,后才感性,”宋西川低声说,“在你这边,理性好像全不作数了。最近这种感觉愈发强烈,想到你过去经历的或是即将经历的的一切,我就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应该去控制。”我这样说,自己的嘴反而有点不受控制。
“你教教我怎么去控制,”宋西川覆盖上我的另一只手,“本来就睡不好觉,前几天你查出癌症之后,这种情况就出现得更多了。何知,就像你现在穿着病号服坐在我面前,我都……”
他的声音染上难以察觉的颤抖,像是极力克制却都毫无用处。
“我都害怕得......”
这是怎么了。
害怕?我也害怕得很,要是可以不上手术台,仅仅是吃些药就能康复,中药或是西药都可以,那该多好啊。
我抽出手捧起他的脸,宋西川眼里的脆弱被我很快地捕捉,他却在下一秒就偏开头,不愿意再继续开口。
“你是最近太累了,”我摸着他的脸,记住他睫毛翘起的弧度,记住他不知何时冒出的黑眼圈,记住他那双含着未知感情的眼睛,“你睡不着觉要跟我说。”
“跟你说?”宋西川看了我一眼,“跟你说,然后呢?”
我亲了口他的鼻尖,哈哈一笑:“然后我会抱着你睡。”
“你以为我是你?非得抱着才能睡着,”宋西川用嫌弃的脸色说着温情的话,“你只要一直在我身边,我怎么样都行。”
“话怎么能这么说?”我理了理他的头发,慢慢说,“......要是我不在你身边了怎么办?”
宋西川回答得很快,语句简短又十分有力。他说:“没有那天。”
不论是怎样的回答都不是正确答案。我没由来地想寻根究底,继续执着地问他:“万一?”
“没有万一。”
“有。”
“没有,”宋西川像是烦了,皱着眉朝我勾了勾手指,“过来。”
“过来做什么啊?”饶是嘴上这样虚虚地问,我依然很快站起身走过去,刚在他面前站定,他便一把揽过我的腰,将头埋在我身前。
一下便觉得腹部和肚子都温暖了,宋西川在距离我如此之近的地方呼吸,声音也清晰地传入我耳中,“你别跟我争这个。”
我竟从里面听出一丝委屈的意味,着实觉得好笑。宋西川情绪不稳定的情况已经很少出现,他很久没这样抱着我撒娇了,偶尔来一次还挺赏心悦目。
我摸他的头,像在摸一只听话的小狗,胡乱揉他了一会儿,就引得他一把掐上我的屁股,我呲牙咧嘴一叫,他反倒掐得更起劲了。
感觉火苗顺着背脊爬上了脸颊,我嘴里喊着哼哼,声音出来都是软绵的。
“干嘛呢......”
宋西川那双如狼般的眼睛上挑着看我,将我拉坐到他的大腿,舌头便顶了进来。
被他亲得晕头转向,没觉得有多甜蜜,宋西川只是将内心的不安具象化出来了而已,这样猛烈的、勾人的亲吻,同雨天的那晚一模一样。
若干分钟后,唇齿分离,我微喘着气,看到宋西川的视线与我一样在彼此脸上晃动。
“那些都过去了。”我说。
“......”
宋西川只是盯着我,没说话。
我便自言自语:“我也会害怕,我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最近总觉得一切都很迷乱、在颤动——抓不住的话它们就要飞走了。你能听懂我说的吗?但是不论周围的事物变成何种模样,我都是这样爱你。你就像我的太阳,我是你的行星,我在围绕你旋转。”
“胡说,”宋西川终于愿意笑一笑,“是我绕着你在转。”
第53章 他不能留下
在被推进手术室前,我看到窗外野蛮伸进的树枝上落了一只喜鹊。
那喜鹊头、颈、背、尾是光泽的黑,上沾紫,下沾蓝绿,肩羽纯白而腰灰,摇头晃脑,叽叽喳喳叫起声来。
它好像根本不怕人,但我没有走近观察,只是坐在病床上看着它。
它是那般色彩鲜明、活灵活现,我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就连宋西川走到离我一步之遥都没发觉,衣物摩挲晃动起风,直到他弯腰亲了我一口,我才错愕地抬起头。
宋西川看着我没说话,但我分明能析出他瞳孔里的情绪。
或是相处时间久了,那份熟悉感又涌上心头,再加上他直白坦诚的次数多了,我好像也能稍稍看透他的内心,不用花费太大力气。
于是我说:“别担心。喜鹊都到了,我肯定好运。”
“嗯。”宋西川应下了。
他掐上我的后颈,一阵酥麻,我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他手里的猫,任由揉捏摆弄,成为他最喜爱的模样。
手术室的护士和病房的护士查对交接,确认了我的姓名床号年龄等信息,准备完善,核对物品无误后便接走了我。
出病房门时,我看到了坐在走廊的座椅上母亲和小妹。
几乎是一闪而过,甚至连衣服的颜色都没看清,我就收回视线,当做什么也没发现,只是余光瞟见她们在与我对视的瞬间站起身了。
宋西川在我进手术室前,最后握了一下我的手,他用了很大的力,攥得我生疼,就像那次在楼梯口,用着汹涌而冰冷的眼神注视我、说不可以不跟着我那次一样的力道。
天花板在变化,针管扎入我的身体,随着麻醉的推入隐隐作痛,很快我便陷入昏沉,眼前漆黑。
完全失去意识前,我朦朦胧胧缭绕在脑中的最后一个念头竟是——
如果我死掉了,宋西川难不成还真会跟我一起走吗?
奇怪的是,就算我在手术前最后一眼看到的人是宋西川,倒数第二眼看到的是母亲和小妹,他们也并没有出现在我的梦中。
相反,我又做起很早之前做过的那场梦。
巨大的时钟,秒针的走动伴随剧烈的震感,可时间却永远停滞。
我的脚像是硬生生被焊在地面,头发似是凭空被人拽住,逼迫我直视那诡异的时钟。
随后,依然是那条直通而上的旋转楼梯,我开始可以奔跑,最后却一脚踏空,坠落到地面。
我垂下眸,视线内满地是炸开的鲜血,痛觉像被朦胧的纱布包裹,显得不太真切。
耳边秒针的声音戛然而止,但钟上的指针竟开始走动,我被一条无形的传送带不断递前,眼前巨大刺眼的白光愈演愈甚。
而后我来到了病房,像是一件被精挑细选的礼品,面前与我一模一样的何知抚摸我的头部,用亲切的口吻问我,过得如何。
“过得很好,”我说,“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