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烂梦(26)
白炽灯下,佳肴色香味俱全,宋西川的下颌线被水蒸气模糊,为他镀上一层久违的温柔。
啊,宋西川。
我咽了咽口水。
真像个田螺姑娘。
*
我边嚼着红烧肉,边偷瞟宋西川。
与我夸张的吃相不同,宋西川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吃得慢条斯理,倘若给他装上副金丝眼镜,他能直接化身斯文败类。
我不信他这六年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倘若一帆风顺如履平地,他又缘何改掉先前从不下厨的习惯?
完全因为我?我才不信。
我正皱眉沉思,一时之间忘了移开视线,被宋西川逮个正着。
他好像惬意得很,嘴角挑起很小的幅度,对我说:“看我做什么?”
“没看你,”我咬了咬筷子,“我在发呆。”
“别咬筷子。”他说。
我心虚地应了声哦,埋头扒拉了好大一口饭。
宋西川又提醒道:“吃慢点。”
“......”我差点被噎住,忍不住嘴他,“你只会说这句话吗,能不能换一句?”
宋西川歪了歪头:“慢点吃?”
“......”
算了算了,怕了怕了。
晚饭后,宋西川卷起袖子又到厨房里干活。
我忍不了他又做饭又洗碗的工程量,我就说我来洗碗,结果他毫不留情地叫我去客厅里坐着。
那我说我帮你吧,他撇过眼看我,顿了顿,随即抛来一块抹布。
“擦桌子。”他像长官下达命令似的。
“就擦桌子?”我攥着抹布,“我帮你洗碗吧。”
“不用,”宋西川又否决道,“没几个碗,很快的。”
我拗不过他,无话可说,转身把桌子来回擦了两遍,干净得很,然后把抹布在水下也冲洗两遍,挂在一边。
不急着离开厨房,我双手环在胸前,手臂贴在墙边的刹那,凉意顿涌,我呲牙咧嘴,重新站直了身子。
黑色紧身打底,宽肩窄腰,背部肌肉线条若隐若现,身后的蓝色围裙系带与他这一身格格不入,却又为其增添几分踏实的柔软。
他双臂双手都在用力,我默默地站在他侧后方看了许久,要不是今天这一出,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对一个男人洗碗的背影如此入迷。
其实我进家门前,钟庆云说的话还像魔咒似的缭绕在我耳边。
钟庆云说得没错,也并不过分,只是我和他所站的视角不同而已。
那几分钟,我着实没办法控制自己,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因钟庆云的话而连坐了宋西川。
一想到宋西川,我就烦闷得很,像被吊在空中不上不下,喘不过气。
而开门后,宋西川一系列的话和动作搞得我完全来不及思考,钟庆云那些芝麻大点的话也被我全全抛在脑后——我眼里只有可怜巴巴的宋西川。
宋西川这种表现,说得好听点叫间歇性缺乏安全感,说得难听点叫精分。冷静下来比谁都冷静,冲动起来比谁都冲动,完全不顾及自己的身体。
“宋西川,”我眯起眼,“你累吗?”
“不累。”宋西川手上的动作没停,说出这话似乎如干活般轻松。
“我不是问你洗碗累不累,我是问你......”我本想问他这样追我难道不累吗,但话到嘴边,我硬生生让它拐了个弯,“你和我这样相处,累不累啊?”
宋西川背对着我,说:“我知道,不累。”
问出的话跟打哑谜似的,宋西川居然听懂了,真是该死的默契。
“但我有点累。”想了想,我还是说出口。
几秒内,没有得到宋西川的回复。
我低垂的眼偷从地板看向水槽边,发现他加速般洗完最后一块碗,接着随手一抛,碗碟在盆内相撞发出脆响。
他扯掉手套,侧脸上微眯的眼让我察觉到危险的气息,我猛地往后一退。
宋西川并没有因为我的退后产生丝毫停顿,他实踏几步向我走来,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扣住我的手腕,也没有把我拉入他的怀中。
“你不是问我累不累吗,”他盯着我,“我真不累。和‘那时候’的你比起来,你现在的脾气简直好了太多。”
那时候的我?六年前的我?
“......天知道我在想什么,”宋西川伸手抚上我的脸,指尖微凉,“我错过你六年,到底错过了怎样的你?你现在如此鲜活地站在我面前,你知道我有多开心?”
“都过去了,”我直视着宋西川,“分手了就是分手了,我们没办法重来。”
“谁说不可以重来?”宋西川嚣张地反问道,“如果重来一次,我当然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第21章 凭什么管我
“你是说你要是重来一次,你就不会和我分手吗?”我笑了笑,“宋西川,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哪有说复合就复合的。你从东庄路追到西苑路,在西苑路待了不知道多少天,再搬回这里,这几个月,你真不觉得很多东西都变了吗?”
我一字一句道:“我变了,你也变了,你不能强迫我顺着你的意思走。”
宋西川皱眉,“我没强迫你。”
我反问道:“你难道没在逼我?”
他似乎又紧张起来,“你要是觉得累,我们以后就再多保持一点距离,我会退到你觉得舒适的范围之外,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我看着他,没说话,嘴抿成一条直线。
“不复合就不复合,你别赶我走,”宋西川放下手,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是想待在你身边,不然我没法安心。”
“何知......我做不到不管你。”
他脸上浮现出复杂且挣扎的神情,像是几方思维展开殊死的拉扯,随即变得烦躁、焦虑、冷漠。
我盯着他,想摸清他脸上每一个表情,每一缕思绪,但都飘忽得像天边的云顶,不知从何而来。
“……”
“为什么要管我?”我问他。
我活在这世上二十七年、整整二十七年。
父母管了我头三年,待我会走路后便把我扔给奶奶管。
于是奶奶又管了我五年,我上小学后的某一天,她一个人在家突发急性心梗,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连医院都没有送去。
我八岁后,身体健全,家里老人不在,父母更是经常在外打工,不顾家,不顾我,头几年我还会觉得寂寞,过了几年,我便完全无所谓了。
我十一岁那年,小妹出生。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在经济压力这么大的情况下还要生一个小孩,他们生了又不管,那何必生出来呢。
但我很快发现我错了。小妹出生后,父母着家的时间明显变长,因为多要照顾心脏不好的小妹。
他们很爱这个可爱的女孩,我第一次发现他们并不是完全不能顾家,只是觉得我不需要照顾。
于是在父母不在时,我又管起了小妹,一管管了五年。她跟在我身后哥哥哥哥的叫,我渐渐觉得有个小妹也不错,我是被需要的。
高二那年,文理分班,我就这么恰巧地和宋西川分在了同一个班。
爱情像春生的野草,蔓延得快,长满了原野。宋西川的性子偏于强势,也特别爱纠正我一些不好的习惯,像个老妈子似的。
我每次嘴里都爱顶撞他,但其实我挺喜欢他这样管着我,惯着我,陪着我。
别人都说七年之痒,我这才五年,爱情就分崩离析了。
宋西川说他会管我一辈子,他骗我,还不是五年一到,拖着个行李箱头也不回就走了。
二十七年,所有人活得都像我生命中的过客,奶奶是,父母是,宋西川也是。
而他一个过客,凭什么走了,却又自圆自说想要回来!?
我这里是车站吗!?他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凭着他所谓的脸皮,住进这个屋子里,说着那些乱七八糟让人听不懂的话,又日复一日给我做饭、对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