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烂梦(45)
当那时所幻想的美好真正呈现在自己面前时,却已然没了想象中的惊喜和生动,我只觉得不舒服,也不明白。
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做到整整六年忘不掉一个人,也没试图去忘记,还强硬地把曾经设想过的蓝图一一实现。
实现来做什么?自虐?让自己去习惯?
这似乎比我待在旧租房里六年不搬走更过分吧。
“你会住得惯这里的。”宋西川的话将我拉回现实。
我张了张嘴,想问他为什么,但很快发现没必要去问一个连我自己都知道答案的问题,所以只点了点头。
这一切都是我的设想,我怎么可能住不惯。
“客卧在一楼是吗?我去收拾一下。”
我走上前,想拿过我的行李箱,眼看手就要碰到拉杆,宋西川却拽过它,行云流水地轻轻往里一推,轮子轱辘轱辘在木质地板上滑过好远,最后嘭一声撞在柜子边。
......做什么?
我疑惑地看向宋西川,紧接着环顾四周,那张洁白柔软的双人床映入眼帘,才意识到这里好像是主卧。
宋西川仿佛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他直白地说:“客卧没打扫,都是灰。”
那意思就是我不能睡在客卧喽?
我笑了笑,“没事,我在沙发上挤一晚。”
“睡床吧,”宋西川无所谓道,“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那你睡沙发,我睡床。”
“都在我家了,我还得去睡沙发?”宋西川笑了一声,不太乐意,“我家沙发很小,不适合睡觉。”
他靠近我一步,嗓音低沉而带有弧线般的弹性,“放心,我不会对你动手动脚。”
......这话怎么听得这么耳熟?
“来之前不和我说清楚,你是故意的吧,”我乜了他一眼,他似乎认真得很,犹豫片刻,觉得争执也是无趣,就妥协道,“算了,随便你吧,反正我说也说不过你,力气也没你大。动都动过了,也不差这一晚。”
于是宋西川乖巧地应下了,他拉开衣柜示意我,“你的衣服可以直接放在这一半。”
我走过去一看,一巴掌就朝宋西川身上呼过去。
“你衣柜都收拾好了!怎么不帮我收拾收拾客卧呢!?”
宋西川十分无辜地看着我,说:“那你就不能和我一起睡了。”
“......为什么非得和我一起睡啊。”我无语地回看他。
“因为我会失眠,做噩梦,”宋西川说,“只有在你身边才能睡好。”
哦,想起来了。宋西川之前就是用这个理由把我搞得鬼迷心窍,最后同意他和我合租。当时还真是脑袋一糊涂,乱七八糟地就答应了。
宋西川之前一直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没和我同床共枕。我知道他会做噩梦,但没听他嚷嚷着失眠啊。
“你是不是骗我,宋西川,”我凑近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破绽,“失眠是不是只是你的借口?其实你根本没失眠,你就是故意这样说想让我心软是不是?”
“不是。”他回答得很快。
不是?
好吧。
我宁愿这只是他的借口,他不会失眠也不会做噩梦,不会有精神上的困扰,不用吃阿普唑仑片,每天都能精力充足。这样的宋西川才是宋西川。
宋西川可能还想说什么,但被一串铃声打断,他接起电话往外走。
见他走远了,我才放心大胆地打量起这间主卧。可很快就发现,这里面真是空空白白毫无可观赏的地方。
明明是睡觉的地方,闭眼前是它,睁眼后也是它,如果漂亮些,生活中心情都会好许多。
我决定改天问问宋西川,如果他愿意的话,我就稍微替他买些东西,浅浅装饰一下。
在原地思考了几秒,刚想打开我的行李箱,就听宋西川在一楼叫我,说搬家公司的车到了,让我下去看看。
宋西川在一楼大厅指挥这指挥那,我靠在一边,突然眼尖地瞟见那个原先摆在客厅里的大沙发,正是我好几年前和宋西川一块儿买的。
我走过去惊讶地戳了戳他,“你连这个也搬来了!?”
“啊,这个,”宋西川眉头都没挑,理所当然,“这不是我们一起买的吗?当然要搬走了。”
可客厅里没有可以闲置这么大一个沙发的空位了。
“但你往哪儿放啊?”
宋西川朝他自家里摆着的沙发抬了抬下巴,双手环臂,气定神闲说:“把它扔掉。”
“真皮沙发......说不要就不要了。”我一阵唏嘘。
宋西川看着我,笑了笑:“你不是喜欢这个吗?颜色也是我们当时一起挑的,大小合适,也不容易弄脏......”
他的话语越往后,咬字越暧昧。他的脸在我眼前放大,温热的手掌扣住我的左肩,他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我的耳垂,很小声地笑了一下。
我觉得痒,往后缩,他不让我后退。
但好在宋西川还有点羞耻之心,没在搬家工人面前过于放纵嚣张,他不轻不重地咬了我的耳垂,就直起身,但手仍抚在我颈侧。
我挣了一下,骂他:“属狗的。”
宋西川勾了勾嘴角,没反驳。
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搬家工人的进度,宋西川说:“那个置物架往这里摆,放在电视机旁边。”
“......”
捏在手里的手机屏幕突然就亮了,我低头一看,是小王发的消息。
【何哥,金昌那边新开了一家火锅店,周末有空吗?我们一起去吧!】
啊,约会邀请啊。
我打上“再说吧”,静了一会儿,又删掉,打上“抱歉”,点击发送。
不要再说了,再说真不是什么好词。因为我突然想到,六年间,我和宋西川或许都在被“再说”推着走。
推着推着,就没有以后了。
“回谁的消息?”
我下意识锁了屏,抬头的瞬间蹭过宋西川的发丝,又精准无误捕捉到他深沉的眼眸。
那其中一闪而过的情绪仿佛是我的错觉,宋西川很快就重新挂上了笑意。
我干巴巴地回答:“办公室的同事。”
“同事?哪个同事?”宋西川追问,“送你不倒翁的那个女生?”
“对啊,”这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为了防止宋西川缠着我一直问,我想索性全都告诉他,“她想约我周末一起——”
“——周末有空吗,我们一起去,”宋西川张嘴,一字一句,画弧似的,微眯着眼,“我们一起去旅行,怎么样?”
我有些愣怔,不知道他的思维怎么跳得这么快。
想说“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还想说“我的年假很宝贵的”,但最后只是问:“......为什么?”
“觉得你想去。”宋西川说。
“我哪有?”我一顿,而后突然笑了,“瞧瞧,你又把我当成他了。”
宋西川好像有点恼怒,却依然平着声调说:“你和他没有区别。”
“是吗,也许吧,”我收回视线,淡淡道,“但我没有很想去旅行,可能以后会想,但现在不想。现在只觉得......你能在我身边,挺好的。”
他触碰着我脖颈的手紧了紧,随后泄力般滑至肩头,不动了。
搬家工人在忙进忙出,其实搬来的东西并没有很多,但着实让这个房子充斥了些“何知”的风格和味道。
眼前这幅图景和身边的人,让我脑海中毫无防备地窜出一个词,及时行乐。
尽管那虚无缥缈的未来在我心里深深扎根,我也想尽力去忽略。因为没必要,真没必要,如果宣判注定会到来,就让它到来吧。
因为在那之前,我已经快乐过了。尽管之后会让人痛苦,让人留疤,但那又如何,我这次会有充足的准备。
如果宋西川在这件事面前都不害怕得到后再失去,那我也没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