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暖(9)
一件他心爱的、朝思暮想的工艺品。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离余昧这么近,这么真切地看到这个人纤长的睫毛、鼻骨突起处浅淡的粉色,还有眼下那两颗几乎对称的泪痣。
哪怕在屏幕里细细看过无数次,他还是忍不住去看,忍不住联想到卸妆之外的场景,如果换作接吻,余昧是不是也会这样闭着眼,安静地任人施为。
他尽力维持着镇定,免得手抖被对方察觉,却管不住自己越来越响的混乱心跳——混乱到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如果是梦,他想一辈子陷在这里,哪怕被玻璃外的海水困住就这么沉进海底,他也求之不得。
或许因为白天拍的海报追求光影效果,又有淋水的画面,化妆师上的妆比平时重,卸起来也格外费力——等到一半的时候余昧其实有些耐不住,觉得时间被拉得太长,后悔不该犯懒让人代劳。
倒不是介意余煦对他过分谨慎的态度,只是如果抛开前因后果不谈,但就眼下这个画面来看,大半夜的就他们两个人,余煦半跪在他身边给他卸妆——其实是很暧昧的。
和造型师工作性质的利落手法不同,余煦对他太小心了,以至于牵连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让他有些不适应。
他能闻到余煦身上牛奶味道,是过分紧张没能藏好的信息素,很淡,也没有什么威胁性,只是不知不觉地裹住他,让他产生了某种被人拥抱的错觉。
化妆棉落在他唇上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伸手点了点余煦的手腕,睁开眼,想说“后面的我自己来”。
却在开口前怔住了。
他没想到余煦帮他卸口红,目光却是定在他眼睛附近的——以至于睁眼那一秒没有防备,就直直撞进了对方的视线里。
那双眼睛里有他看不懂的东西,青涩的,有些烫。
潮声似乎停了几秒。
眼看着小孩眼里的慌乱涌起来,余昧垂了垂眼,还是善解人意地先一步移开视线,往后退了些许,语气如常道:“之后的不好卸,我自己来吧。”
化妆棉在他唇上停留得有些久了,留下一片浸湿的水痕,像是被人吻过。
余煦仓皇地收回视线,低头去整理那些用过的化妆棉,一边毫无道理地想,这种化学制品大概是苦的,留在他嘴唇上,会不会被他尝到。
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在他脑海里转了两圈,甚至比其他旖旎混乱的杂念更醒目——转到第三圈的时候他站起来,问余昧这附近有没有便利店。
“你饿了?”余昧才想起他晚上没回家,两个人都少吃一顿饭——如果九点之后的那餐对普通大学生来说也算晚饭——无端觉得有些抱歉,认真回忆了一圈才道,“好像有,下楼出门一直往左走,我记得有条商业街,不远。”
余煦点点头,看着他熟练地卸了口红,开始对付眼睛上的淡色睫胶,抬眼看过来时都带着一种陌生的柔软,觉得自己不该再看下去,连忙拿起手机逃走了。
再回来时手里拎了个塑料袋,装着一盒似乎不太该出现在便利店里的红豆糕,还有一小包水果糖。
他从里面挑出一颗,递到余煦手边,很自觉地解释了一遍他突然想出门买糖的理由。
其实卸妆水不苦,他也不会真的尝到——余昧有些失笑,却还是接了过来,剥开玻璃纸送进嘴里。
余昧对自己这张脸能给公司圈多少钱很有数,不用人提醒也会洗脸护肤,等余煦回来的那段时间里他洗了个澡,挂念着小孩出门没带钥匙倒也没洗太久,出来的时候却已经没那么疲倦了。
这里没有床,房间倒是有,但里面只有一个衣柜,放了些备用的衣物。
他一个人来时不介意睡木地板,但余煦来了又是另一码事。
于是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衣柜深处抱出一张卷起的长毛地毯,找了块空调风吹不到的地方铺开——还是刚买下这里的时候购置的,当时他还有装点生活的精力,想把这里布置得温馨些,当个避世用的巢,后来身心俱疲不了了之,单一张地毯铺在那里反而显得突兀,索性托人洗了洗放起来了。
倒是没想到还有一天能派上用场,用来给人打地铺。
余煦对此毫无异议,只是摸了摸地毯上的长毛,说“好像不如小蘑身上的软”,就抱着他给的衣服乖乖洗澡去了。
再出来时看到他坐在地毯上,拆了一块红豆糕吃,吃得很慢,像想什么入了神。
头发吹得半干,有几缕潮潮地垂下来搭在额前,脸上还泛着热水留下的淡红色,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柔软,散发出一种空空的懒倦气场,有点儿像无聊时候晃着尾巴的小蘑。
余煦将他少见的柔软痕迹一笔一画刻下来,藏进心底,从这个过程中尝到了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却又忍不住去想那天被许观珏揉了头发的余昧——还有今天在热搜上出现了几个小时的、别人嘴里“对许观珏格外温柔”的妹妹。
别人也见过他这幅毫无防备的模样吗……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余昧突然响起的话音打断了。
余昧吃完了一块红豆糕,又靠回玻璃墙上,隔着大半个客厅问他,你看到热搜了吗。
这个问题和他刚才的思绪冷不丁重合,几乎让他产生某种做贼心虚般的慌乱,僵了几秒才找回舌头:“啊,嗯,看到了……”
余昧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示意他坐过去——等他坐下才开口,问:“你怎么看?”
“我不相信,”离得太近,他的CPU又开始响警告,只能实话实说,“像你说的,要谈……要谈早谈了。”
余昧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语气还是淡淡的:“那不是我说的。”
“但是微博上……”
“账号在经纪人手里,不是向蝶,是管整个Echo的经纪人,叫关阳。”余昧顿了顿,突然有些不知道自己想解释什么——他想说和许观珏的绯闻是空穴来风,但余煦说了不信他又开口反驳,反而像急着坐实绯闻。
可能是傀儡当久了,他心里那点儿作为人的野心有些耐不住,想找个人刷一刷存在感。
“那条微博不是我发的,我跟许观珏也没在一起,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可以是所有粉丝的男朋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绊死在我身上自毁前程。”
余煦看着他渐渐冷下去的神色,很想追问一句,那你呢,你对他又是什么感情。
——可他没有立场。
“前几天我跟你说,我见了一个不想见的人,”余昧没察觉他的欲言又止,似乎也并不太在意他的反应,自顾自换了个话题,“是个搞舞台设计的导演,下半年Echo演唱会的风格恰好是他擅长的领域,就找他合作了……”
“我刚入行的时候见过他,在哪个人的生日宴上,被关阳带去见世面……他喝多了,想潜规则我,我逃出来了。”
他的语气很淡,也没流露出什么情绪,只是始终望着窗外那片海,仿佛在说不相干的事:“这段时间跟他合作,要开会讨论,避也避不开,但他好像不记得了,还反过来说欣赏我——他不记得,许观珏他们好像也不记得,只有我记得这件事,觉得很恶心。”
他垂下眼,很慢很慢地呼出一口气,像吐出了一段沉重又残缺不全的灵魂,嗓音也有些哑了,良久,自言自语似的补上一句,我有点累了。
余煦看着他低垂的眼睫,觉得心脏像被海水浸透过一遍,又生生拧干。
这是余昧第一次在他面前吐露出真实的负面情绪,台上也好,台下也罢,都是第一次。
得偿所愿,他似乎该高兴的。
然而那五个字扎在他心口,他却只觉得难过。
于是他直起身,循着心底那点儿被疼痛催生出的、不知所谓又毫无道理的勇气,凑近些许,伸手抱住了余昧。
是个不掺杂念的拥抱,他只是单纯地想安慰这个人——这个在舞台灯下光鲜亮丽,却会一个人来空房子里看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