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梁不正(270)
阗悯心中依旧不相信许达会背叛他。即便真有,他也想听一听他的理由,可惜许达不会再开口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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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雨下得淅淅沥沥,仿佛天上开了个补不上的巨口,将海里的水都倒了过来。兰璟亭捉着一只玉制笔杆,听着门外的滴答声,许久未能动笔。
正泫进屋的时候,引得一阵风扑到兰璟亭面上,让案上的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冷了?”正泫走到案前,伸手去握兰璟亭捉笔的手。
“门关上就不冷了。皇上要不要换身衣服?”
正泫的披风上沾了水,手掌依旧是温的。兰璟亭抬头看他:儒雅俊逸的眉眼间带了几分疲惫,想来是出去一趟累着了。
“折子批完了?”正泫解了披风,撂到一边,半圈着把兰璟亭囚在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嗅他发鬓和颈间的味道。
兰璟亭放下笔,胸腹被他压贴在了桌沿上,隐约有些生疼:“差不多了。皇上要看一看么?”
正泫似是觉察到他不舒服,笑道:“嘴长来就是要说话的,难不成想与朕亲近,疼也愿意?”
兰璟亭嘴角一动,忽又抓紧了案上那支笔。
“不许抓。”正泫瞄了瞄那支岫玉制成的笔杆,从兰璟亭手中抽了,抛到一边。“你与朕在一起,怎么还会想他?”
“想谁了?”兰璟亭皱着眉,艰难着转过头,不料被正泫拽着胳膊拉了起来。
“你方才就盯着这笔发呆,朕在外头看见了。”
兰璟亭心中一惊,正泫偷看他?
“在臣眼里那就是一支笔。皇上是睹物思人,要硬赖我头上了。”
正泫盯着他的眼,手指捉起他下巴:“是么?朕出去大半日,也没见你这么想朕。你想不想?”
兰璟亭心中大笑他荒唐,口中依旧软道:“想。”
正泫见他睫毛低垂,模样温婉可人,嘴唇一低靠了上去。
兰璟亭受着他被风冰冷的唇,闭上眼与他亲了一会儿,寻着空隙道:“皇上出去不顺利,何不与我说一说?”
正泫摸着他脸道:“文绚聪明。外头半数百姓流离失所,雨过之后恐是还有疫病流行,朕也会愁如何处置。”
兰璟亭握住脸上的手:“这事我已写了一份折子,皇上要不要看看?”
正泫颇为意外,看了会儿他道:“怎么早不说?”
兰璟亭低头不语,从一堆奏折里抽出一份递与正泫。正泫刚要拿了看,门外传来随行太监黄远的声音:“皇上,篁明宫傅筝求见。”
正泫眉头一皱:“她不是跟皇后去了源城?这时候到这儿来做什么?”
兰璟亭斜睨着大门道:“或许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什么大事用得着她来报?”正泫似乎不太满意,脾气也渐长,对门外道:“传她进来吧。”
“皇上要我回避么?”兰璟亭倒是想听傅筝有什么事,心口不一地问了一句。
“不用,料想也没什么。”正泫抚过兰璟亭的发,适时抽回了手。
片刻之后黄远躬身开了门,门口处出现一袭鹅黄短裙。傅筝手中捧着一方一尺多长的正方形黑漆木盒走了进来,伏跪在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293章
正泫看着她膝前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傅筝抬头道:“外头还有一物,请皇上准许黄公公拿进来。”
兰璟亭心道她没一并拿进来,莫不是什么兵器?正泫听她这般说,出声喊道:“黄远。”
黄远听得他唤,进门跪在傅筝旁边,双手托起一物,举过头顶:“皇上。”
正泫盯着那柄剑,好一阵子没作声。
黄远手中的正是红郢。
正泫走到他跟前,忽然将剑抽了出来。如假包换,就是岫昭的随身利器。
兰璟亭仿佛受了极大打击 ,从坐椅上站了起来。他看看红郢,再盯着地上那方黑漆盒:“这是……不是——王……皇上!”
正泫举起红郢,正要从傅筝头上落下去。兰璟亭奔上前去,及时缚住了他手臂。
“文绚,你做什么?”
傅筝吓得跪坐在地,退了两步道:“皇上请听我解释……”
“解释?”正泫脸上冷得没了血色:“你知道他是谁?知道你还敢动他?!你不光敢动他……还……”他说到后面,声音忽然哑了,数次想说却没发出声来。
兰璟亭见他急怒交加,怕要气出病来,劝道:“皇上先听她一说,弄清楚怎么回事。”
“朕不管她怎么回事!朕要她死——”正泫气息依旧不稳,举起的手力量大得骇人。兰璟亭双手唯恐拉不住他,喊道:“黄公公——”
黄远这时仿佛也看明白了什么,哪敢起身帮忙,只是颤声道:“皇上保重龙体…………”
傅筝眼见正泫盛怒要斩了自己,慌忙打开木盒盖,求道:“皇上听属下解释!”
正泫的注意力瞬间被拉回了那方黑盒子。一尺见方的剔透漆盒里,静静躺着一人。这人面色皎洁如月,神态安详,仿若神祗一般。虽是没了生气,依旧出尘绝伦,美得飘逸俊秀。正泫望着这颗头,觉得他有些眼熟。
“他是谁?”
兰璟亭震惊过度,手臂忽然垂了下来。“穆先生………”
“文绚认识他?”正泫总算冷静下来,把黄远手中的剑鞘拿过,将红郢还入鞘内。
“穆先生是在世华佗,一向与世无争,为什么……他……会遭人如此对待?”兰璟亭攥着衣袖,忽也恨起傅筝来。
“原来是个大夫。”正泫道:“我是不是从前见过他,总觉得有些面熟。”
兰璟亭道:“皇上并未见过。多年前他到王府求药,王爷怜他,收他做了奉天钱庄掌柜,一直待在陇西。”
“这就怪了。”正泫注视着穆言道:“如此人物,可惜了。他怎么死的?”
傅筝眼前的危机总算过去,呼了口气道:“他,他持这把剑冒充……冒充王爷,最后刎颈而亡。”
“你的意思是,曦琰把这把剑交给了他?”正泫抚着剑鞘上的刻字,这剑当初做出来便只有两把,岫昭也从未丢过它。
“是。”
“就凭这把剑,把你们都骗了?”正泫将红郢抬到眼前,仿佛能透过剑看到岫昭的影子。“所以,你违抗朕的意思去捉他?还失败了?”
“当时王爷在垝城,也不知做什么。我们接到线报,便想捉他回来解皇上之忧。”傅筝低着头,不知正泫会如何处置这事。她先一步将剑带回来,就是怕正泫秋后算账,怪他们抗旨不遵。奇怪的是当初皇后洛子芸接到他一封去源城的信,而她在垝城的时候又接着一封。傅筝也怀疑过其中一封有假,不过两封信字迹相当,内容也一致,她便不敢在正泫跟前提。
“朕叫你们去源城,为何你在垝城?”
“我……是皇后娘娘留了一半人,属下也是奉命行事。”傅筝无奈,只得搬出洛子芸。
“她一向听朕的话。你下去,令清音阁所有人支援源城,不能放鬼方一兵一卒进来。”正泫没有深究她的失职,挥了挥手,只是把人遣走,“记着,是所有人。”
“是。”傅筝心中纳闷,正泫把他们尽数调开,就让阗悯岫昭毫无阻碍地带兵南下吗?她心中不服,不活捉岫昭,正泫独自在江南,岂不是危险?
兰璟亭见她不退,提醒道:“你还有事?”
“属下只是心系皇上安危……”
“下去吧,朕的安危有姚千霖担着。”正泫与她说完,看了地上那木盒一眼:“把他带出去葬了吧。”
兰璟亭此时忽然插话道:“皇上。穆先生与我有一面之缘,臣能葬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