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梁不正(184)
“我把遗诏也放进盒子了。”林宣道:“小王爷一定保管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阗悯点点头。“那他那边…………”
“暂时脱不得身。王府暂时由丫头看着,我也不准备回去了。”林宣道:“今日来将军府,除了把东西交给小王爷,还要提醒小王爷千万别冲动。”
“林掌柜的意思,是见死不救?”
林宣摇了摇头:“我们没有做好准备。王府都让皇上搬空了,拿什么反?反不过沦为阶下囚,不如咬死了是被人冤枉的。”
“可那地下武库……”
“那地库除了平时开启的机关,还有一道石门。石门一落,任谁来也进不去。这本是王府留做后路用的,想来丫头会把握好时机,不会白白让废了那机关。”林宣面上稍有波动,低声快速向他解释一遍。
阗悯稍稍心安:“其他还有没有什么……”
“没有了。小王爷等我消息,切不可心急。”
阗悯把那份担心藏在心里,默默点了点头。“林掌柜若有消息,一定先告诉我。阗悯不是怕死之辈,只想把他救出来。”
林宣叹气道:“这次的主审是蒋恺。”
阗悯听得抽了口气。蒋恺此人,是一名酷吏。三年前被正泫提拔,整肃朝纲之时,不少朝臣折在他手里。他少时不会开口言语,被父母责打弃于野外,后被太监收养,教会写字刑罚种种。待长大成人,竟找着自己的血亲一个个报仇,把亲弟弟弄死在了老家。
他的事民间也有流传,都言此人六亲不认,极难收买。
日前王宇也有提起,不过那时阗悯并未注意听他说话,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麻烦人物。
阗悯平静道:“他有没有弱点?”
“他虽喜欢看着人死,不过自己却怕死。”
·
岫昭被押入狱中便不知是什么时辰。这座大狱中只囚了他一人,仿佛是专为他打造的。他所在的这间牢房相当宽敞,地面的青石板磨得平整而光亮。除了前后的石壁,只留有一张石床。石室外的墙上挂有一副精钢锁链,一头钉死在了墙上,另一头带着尖勾坠在地面。
听说蒋恺从前审人的时候,用它穿过人的膝盖骨和锁骨。
岫昭面无表情,又开始打量悬在头上的一顶水缸。他不怕蒋恺穿他的骨,却有些畏惧这口缸。
传说纣王发明了一种刑罚,叫滴水刑。将犯人的手足缚住,置于水缸之下,水缸中盛满水,通一小孔,水便一滴一滴地落在犯人的额头上。过不了几日,人被水滴过的额头便发胀腐烂,露出白骨。
岫昭望着那口缸许久,想着今后怎么见阗悯。要是这张脸毁了,阗悯还会不会喜欢他?
那还不如让他马上死了。
滴水穿石,人的脑子哪里有石头硬?
——
岫昭没有等太久。蒋恺来的时候就他一人,一个随从都没带。
岫昭明白,这大狱外头,有无数的守卫和恶犬,没放人进来,不过给了他一点皇家的脸面。蒋恺见着他显得十分高兴,岫昭是他接待过的身份最高贵的客人。
岫昭只觉得反胃。他已经几个时辰没吃东西,想呕也呕不出来了。
“王爷。”蒋恺弯下腰,规规矩矩地朝他行了一礼。
岫昭只是看着他。
蒋恺未得到他的回复也不动怒,甚至还微微笑了起来:“皇上让我来问王爷一些事,一些只有王爷才知道的事。
下官只是奉命而为,王爷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本王要见太后。”岫昭越瞧他越不顺眼,想来这人处决别人的时候也这般笑晏晏的。
“这事下官说了不算,王爷得对皇上说。”蒋恺头抬了起来,嘴弯成了一个夸张的弧。
“你想问的,本王告诉你,没有。想从本王这儿找任何东西,也没有。”岫昭背过身,不想与他再言语。
蒋恺在他身后备受冷落,心中反而越来越高兴:“皇上说不要伤着王爷,只要王爷口吐真言就好。下官寻思如何才能让王爷开口,可是想了一个晚上。”
岫昭一双淡眉皱了起来,袖内的拳头也握得咔地一响。
“王府现在里外都是皇上的人,王爷是不是有些担心?”蒋恺开锁进了牢房,往墙上一按,挂着水缸的钢索往下垂了不少,带着缸内的水洒了几点到地上。
岫昭真想立刻毙了他。
蒋恺背后仿佛生了眼睛,缓缓道:“王爷只要熬过三日,下官自会向皇上禀报,什么都没问出来。那时王爷便能平安离去,下官也好交待。”他不是不知道岫昭的手段,可岫昭不敢杀他。他既然敢单独进来,就是要一个人拿下这头既美又强的猎物。
第八卷 兽困则噬
第210章
“你敢?!”
“皇上不让臣动王爷,不动王爷又怎么能问出话来?”蒋恺喃喃自语,不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对岫昭说。言罢他看了看头顶,将水缸挂到一个自认合适的位置。
“还请王爷配合下官,到地上躺一躺。”
随着他话音落下,牢中的石板左右分开,一张石台缓缓由地面升起。台面石头光滑如镜,上下装有四副手足镣铐,显然是要把人绑在上头行刑。
岫昭眼都没眨一下。
蒋恺转过身来,望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已预料到他有这般反应。他缓缓走到牢门外,从袖内摸出一卷裹好的草叶,在油灯上点燃了,吹熄了立在案上,用手扇了扇。这般点了三支,牢内已经散开有不少烟雾。蒋恺在薄烟中朝岫昭一笑,自行退了出去,封了牢门。
等岫昭意识到这烟有问题的时候,人已有些站不稳,滑倒在石台上。他怎么也想不到,蒋恺不敢对他用强,却敢用这些江湖上下三滥的手段。
石牢里滴滴答答的水声响了一个时辰岫昭才醒转,入眼便是悬在头上的大水缸。水滴一滴砸在他额上,顺着脖颈浸入衣里。岫昭双手双脚都被钢环锁在石台上,刚想起身,发现整个人都不能动弹,耳边只响起了一阵叮叮当当地碰撞声。
待他从昏沉里清醒过来,又过了盏茶时间。岫昭发现前襟松了开,怀中装着阗悯头发的荷包不翼而飞。牢里虽是没人,可这一行为带来的愤怒及耻辱不亚于扇了他的巴掌。蒋恺不光将他绑在这石头上,还趁他昏迷搜了他的身。他拿走他的荷包,会不会给正泫?
岫昭背后忽生一阵凉意,不知是水还是汗。
——还好阗悯的头发在这些年里长得够长,当初割给他的那一束稍短的头发换的换断的断,现在已经找不见了。
岫昭心中稍定,不觉地松了口气。阗悯要是知道他在这里,会不会一冲动做出傻事?他此刻既想着他来,又希望他不要来。不管他这时候做什么,都容易被牵连其中。阗悯说得对,即便他放弃了皇位,放弃了与人竞争,正泫还是能随时处置他。只要他还在正泫眼皮子底下活着,就永远没有自由的一天。岫昭望着滴落的水滴,初时觉得并无大碍,甚至无聊着开始数了起来。
这一数就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岫昭发现自己没由来得变得十分狂躁,竟无法将数字顺利地数下去。水滴砸在额头正中,他想要扭头避开也无济于事,脸庞两侧一掌高的木板将他的头牢牢固在一个小方格里,无法挪动分毫。掉落的水滴一滴一滴地分去他的注意力,他想要无视这种感觉,却一次又一次地被它强行夺回。不到半日,岫昭就觉得饥肠辘辘,浑身蚂蚁爬一般的难受。
恐惧也于事无补,岫昭脑中现在只剩下了愤怒。忽然牢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位置刚刚是在岫昭的脑袋顶上。一道光射入,顶上的石板被人挪开,露出两掌左右宽的缝来,一会儿便有颗脑袋出现在岫昭的视野里。
蒋恺的脸依旧是笑眯眯的,冲着底下的岫昭喊了一声王爷。
岫昭牙龈间咬得有了铁锈味,强忍着怒气道:“放本王出去。”
“王爷是想说什么了吗?”蒋恺可不觉得他会这么快妥协,弯腰舀了一勺水往缸里添。水柱从高处落下,撞得底下的缸哗啦啦作响。岫昭凝神听着,那水缸中的水不过只少了一半,蒋恺就迫不及待地来添满——说是添水,更像是来审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