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岳临渊(8)
“那与我一同的青楼女子,是本王培养的暗卫,那晚本王与她入了厢房后一直在屋里坐着,真正在那屏风后的床榻上欢好的,是方知礼月前强娶的夫人与她原来的婚配对象。”楚岳峙趴在司渊渟腿上突然就开口解释起来,他解释的时候声音极冷,没有多余的情绪,他心中有气却不发作,只当是自己终归是王爷,大多数时候都是旁人顺着他听他吩咐,自然受不来司渊渟对他甩一巴掌赏一甜枣的阴晴不定和脾气。
“方知礼包下的两名新妓也是本王安排的人,那方知礼一进屋就被迷昏绑了起来。最后动手要他性命的,是他的夫人。”楚岳峙并不打算将过程说得多详细,简单几句话就交待完了当晚的事。
那天晚上,方知礼是被自己夫人活活打死的,本来想动手的是他夫人原来的婚配对象,可被强要了身子娶进门后又受了好几次辱的烈性女子,恨极了方知礼这无耻之徒,因此在把方知礼弄醒后选择亲自动手,先是将方知礼的孽*给断了,然后才将那丑陋的面目给打得稀巴烂。
司渊渟终于将楚岳峙又翻过身来,他没有问楚岳峙的打算,也没有问楚岳峙希望他怎么做,他脸上已经恢复平静,也没了刚开始的冷淡与隐怒,他抱着楚岳峙的大半个身子,仅仅是抱着,不再做什么。
“王爷如今被软禁,就安生待在府中,若有其他谋划,信不过咱家也不必与咱家说,只管去做便是,咱家自会配合。”司渊渟一手搭在了楚岳峙的内腕上,随后又拿起那个放在架子上的盒子,打开后里面放着的是一根一指大小的玉石,他拿起,继续说道:“此物你每日睡前必须放入体内,几日后咱家会再派人接你来,不要以为能瞒过咱家,你若不听话没用此物,咱家有的是法子治你,明白吗?”
楚岳峙本以为他是打算再折腾自己一番,却没想他竟会提出如此要求,他浑身僵硬,抬起眼与那双总是泛着冷意的丹凤眼对视,艰涩道:“就算不这么做,本王也记得自己是司公公的所有物,与那些纨绔子弟往来,都不过是做戏。”
司渊渟知道他不适,却没有说话,只是沉沉地看着他,直到他隐忍地垂下眼帘答应:“知道了,我会用的……主子。”
楚岳峙并不怕司渊渟,然在司渊渟面前,他似乎从来都不是当今圣上的皇弟,不是什么安亲王,他并不尊贵,司渊渟由始至终都没把他放在眼里。
就像当年,他身披战甲手持长剑,一身血污地护着楚岳磊冲进大殿时,司渊渟正把手中的刀递给前东宫太子,一脸冷漠地看着先皇被一刀捅死,然后转头向他投来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眼。
那是穿越过血海的一眼,彼时也不过二十六岁的司渊渟已是一身阴狠冷厉的气息,那双勾人魂魄的丹凤眼,眼瞳漆黑一片,瞳底则是烈焰燃烧过后徒留灰烬的死寂。
那一瞬,饶是在战场上见惯了杀人者那种嗜血残酷眼神的他,都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想,这个太监明明还活着,可眼神却像是已经死去多时一般,实在可怜。
后来,他再见到司渊渟,是他回边疆前那一次入宫。
那天他去了自己幼时住的撷芳殿,撷芳殿在端敬殿之东,位于东华门和文华门之间,他在走过三石桥时,看到了站在宫门里的司渊渟。
那时候的司渊渟已被楚岳磊赐了斗牛服,整个人看起来比起宫变那日要更挺拔,光是侧脸便已显得相当精致,不变的是身周透出的阴冷。
他不知道司渊渟为什么会到撷芳殿去,一动不动地站在宫门里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他早在当初离宫入军营时便得知司渊渟过去是尚书之子的事,看着已经入宫为太监十多年的司渊渟身上仍带着当初为礼部尚书之子的那份雅气,更难免替司渊渟感到可惜与欷歔。
司渊渟很快察觉到他的视线,从宫门里向他看了过来。
他的视力极好,即便是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看清司渊渟的眼神,于是他看到,不同于宫变那一日,这一次司渊渟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一丝死灰复燃的情感,尽管他无法理解,但,那确确实实是深入骨髓的恨意。
他意识到,司渊渟恨他,而他并不清楚缘由。
站在桥上,他与司渊渟遥遥对视,然后因为楚岳磊派人来找他,他没有过去跟司渊渟说什么话就离开了。
再见已是三年之后,他建立了边疆防线,受楚岳磊诏令回京。不久,他交出了包括兵权在内的所有实权。
而司渊渟,已然势倾朝廷内外。
第7章 繁华盛世
楚岳峙是被司渊渟抱出来的。
堂堂八尺大将军,何曾像女子一样柔弱的让人横抱在怀。
然而司渊渟就是这么做了。
他给楚岳峙上的药里有安眠的成分,上完药没多久,被折腾得身心疲倦的楚岳峙就不自觉地在他怀里睡了过去,他给楚岳峙穿上衣袍时人都没醒过来。
楚岳峙被司渊渟抱出来的画面让周楫像根木头似的杵在了原地,脸上闪过见鬼一样的神情。
在周楫的观念里,司渊渟这样身材的太监已是极为罕见,更遑论这般恍若抱小孩般稳当地抱着他敬若战神的王爷,而王爷竟那样安静地睡在司渊渟怀里,若非亲眼所见,他必不会相信这是真事。
司渊渟只瞟了周楫一眼便知其心中在想什么,他并未理会周楫,抱着楚岳峙往后门去,到了门口下人替他们开门,他抱着楚岳峙走出去了,周楫才跟上。
官轿还停在门口,下人都是调教过的,无需司渊渟开口,已手脚利落地去拉起轿帘。
司渊渟将楚岳峙放进官轿里的动作很轻,像是怕会将人惊醒,将楚岳峙在轿里安置好,司渊渟才半侧过身向身后的周楫伸出手。
周楫是对上司渊渟不耐的眼神时才反应过来,将手上楚岳峙的披风递了过去。
司渊渟小心地把披风盖到楚岳峙身上,又盯着楚岳峙明显不太安稳的睡颜看了一小会儿,才出来让人将轿帘放下。
“起轿,走得稳些,若是把安亲王晃醒,各领五十杖罚去。”司渊渟声音不高,在寂静的夜里便更显阴柔。
抬轿的下人们听得司渊渟发话,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的小心起轿,可没走几步竟发现司渊渟也跟在轿边与他们一道走,惶恐几乎都写在了那几张汗津的脸上。
周楫也是再度被司渊渟惊到,然这次他并未表现出来,只默默跟在落后司渊渟一个身位的位置。
司渊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他知道自己跟着轿子走让下人们都提心吊胆,但他并不想去管,他不过是想陪着轿里的人再走一段罢了。
因怕颠着轿里的安亲王,也因司渊渟跟在一旁,下人们抬着轿子以比平常更慢的速度徐徐而行。
行至路口,司渊渟停下脚步,下人们也跟着停下,却见他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前行。
官轿就这样被下人们抬着走入了更深远的浓重夜色中,始终跟随在侧的周楫,在走过第二个路口拐弯前回头一瞥。
司渊渟仍在路口站着,一身暗色的常服令他似乎完全地融入了黑夜中,他长身负手而立,就那样远远地看着他们离开。
直到再也看不到轿子后,司渊渟才转身独自往回走。
夜里雾色深重,就连月亮也隐蔽在重重乌云之后,他走在路上,前方一片漆黑,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与那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黑暗为伍。
他三十多年的人生里,曾经陪过不同的人走过短暂的一段路。
也有那么一段路,是他在沦为太监后,仍无数次在梦里见到却再也未有走过的。
这么多年,他已经忘了,十四岁以前的自己是怎样,只记得十四岁之后,他是怎样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带着满身血污,害了很多人,也杀了很多人,最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上。
楚岳峙不知道,他其实早已大仇得报,之所以尚在人世间拖着残躯不人不鬼地苟延残喘,不过是为了能再多走一段路,一段他十四岁遭逢巨变前夕曾许诺过本应成就繁华盛世的路。
他这一生,所拥有过的美好都如他陪旁人所走过的那些路一般,短暂如烟火。他很清楚自己的结局将会是什么,也很清楚,当那天来临时,他终究会独自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