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岳临渊(136)
钟清衡猝不及防被泼了一脸茶水,一下子呆住了,也幸好凉忱自己那杯茶放了许久,早已半凉,否则真不知会给他烫成什么样子。
司渊渟见状,道:“凉大人言重了,当今圣上并非不讲理之人,既然废除了禁令,便是今日这话传到圣上耳中,也不会因此就下令将凉大人的朋友处斩。”
“那倒未必,久经沙场的皇帝,指不定就是个暴戾无道任首辅摆布的昏君!”楚岳峙低哼一声,再不看那僵在原地的凉忱,更懒得再多给那钟清衡半个眼神,拉着司渊渟就要走,他本打算直接离开茶楼的,然而一转身又觉得心中不痛快,抬手招来小二,开口就要小二给他们开茶楼里最好的厢房。
他是出来和司渊渟享受二人世界的,凭什么要因为一个狂妄无知之辈连茶也不喝就走,这还是司渊渟特意带他来的茶楼呢!
小二是个聪明且手脚麻利的,赶紧就去跟掌柜的说了,掌柜的一听就知道是贵客,当即过来亲自为司渊渟和楚岳峙带路,还让小二给钟清衡送了擦拭的巾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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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钟清衡不是坏人。他也只是代表了一类人,之后经过敲打也会有所改变。
第132章 难听之言
目送司渊渟和楚岳峙上了茶楼二楼去厢房,凉忱知道现在不是自己去请罪的时候,他重新坐下,疲惫地揉捏一下鼻梁,然后抬眼看钟清衡。
钟清衡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到底闯了怎样的大祸,一见凉忱坐下来就带着薄怒质问道:“你拿茶水泼我作甚?”
“钟清衡,你我相识,多少年了?”凉忱问道,嗓音低哑透出显而易见的疲乏。
钟清衡还在用小二送来的巾帕擦脸和衣襟,听得他这样问,不假思索地答道:“十三年,你比我虚长两岁么。”
“我们也算是一同去学堂,接受一样的教育长大,没想到这么多年下来,你我三观竟已发生如此大的分歧。”凉忱说得很慢,刚刚钟清衡说的那些话,他并不认同,甚至心惊于钟清衡竟是如此迂腐的想法。见到钟清衡蹙眉想要说点什么,凉忱抬手示意,继续说道:“你也不用急着反驳。刚刚你说司大人那些话,我问你,司家满门忠良当初获罪乃是蒙冤,若是司大人当真如你所说,宁死不当太监,为了所谓的知耻一死了之,今日,司家还能平冤吗?你从未真正与司大人接触过,却因片面的看法而如此偏激地对他进行批判,还尽是不实之言,实在让我失望。”
钟清衡想要反驳,可等他张口了才发现,自己竟似无话可驳,凉忱说得不无道理,事实上,若是连司渊渟都死了,司家就没有人了,没有人又如何能求得新帝为司家平冤?
“你说司大人败坏家族名声,可在我看来,恰恰是司大人多年来忍辱负重,才保全了司家的名声,是他承受了多年的蔑视辱骂,才换来今日的司家平冤。你比不上司大人的心性,也就没有资格妄议司大人。”凉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可端起了却又并不想喝,他看着那壶司渊渟点的铁观音,道:“还有对宦官的看法,你知道有多少人,是从小就被送进宫里当太监,又有多少孩子在净身时就丢了性命?明知道可能会死,却还有那么多穷苦人家把孩子送进宫,是为什么,你想过吗?做了太监的人,有几个是自愿的,你想过吗?你无法对他们的处境感同身受,无法理解,都没关系,但是你怎可以偏概全,因历史上出了几个奸佞宦官就对所有太监都抱有偏见?”
凉忱对司渊渟不算太了解,但司家的事他在当上了国子监祭酒后,也确实去探查过,在得知司渊渟毁身的真相后他无比震惊。
这样的事,若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莫说是咬牙活下去再一路隐忍地从最底层的太监爬上来,他在一开始能不疯已算不错。更何况,这么多年,司渊渟还为了大蘅国盛衰而殚精竭虑,始终都在坚持理想抱负,将报仇雪恨和个人苦痛放在后面,这份坚韧的心性,是他远远比不上的。
所以他在心中不仅对司渊渟充满感恩,同时也充满敬重。
“司大人身上发生的事,没有落在你身上,你方能如此高谈阔论。你可知有时候,活着远比死去更艰难,你口中的知耻求死,不过是你懦弱无能的体现!”凉忱越说神色越冷,刚刚钟清衡说的那些话,司渊渟都听在耳中却没有气恼,最后甚至还暗示他和楚岳峙都不会计较,光是这份气度和容人之量便已经是十个他和钟清衡都不如的,“钟清衡,你自小衣食无忧,且是家中独子备受宠爱,你性子高傲些,我能理解,一直以来也都愿意包容。但是,你今日说的那些话,恕凉某不敢苟同。你根本就不清楚百姓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所批判的司大人和陛下知道何为爱民如子,可你却只会高高在上自以为是,你想考取功名入朝为官的初心,到底是什么?”
取出自己的钱袋,凉忱召来小二将这茶钱给付了,不给钟清衡半点说话的机会,他将刚刚倒的那杯茶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在离开前最后对钟清衡说道:“你若仍坚持自己的想法才是对的,那凉某也尊重你,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三观不合难以为友,往后,你我还是各走各路罢。”
说完,凉忱便丢下满脸惊错,甚为震撼的钟清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茶楼。
厢房的门一关上,楚岳峙便压不住地高声怒道:“他是什么东西,也敢如此侮辱你?!还敢在朕面前自诩有才情该金榜题名?!做他的春秋大梦!他不仅今年不用考,以后也都不用考!休想朕会让他走上朝堂,朕难道是疯了能让这东西来污染朕的朝堂!”
司渊渟靠在门边站着,抱着双臂看楚岳峙在那边发怒,就差指天画地来体现他有多愤怒了。
这厢房是茶楼里最好也最大的一间厢房,分了内外两室,以屏风隔开,挂画插花香炉也一样不落,外室正中央摆放的茶几上还放着棋盘,是十分雅致的布置。
司渊渟自然也不是第一次来,这厢房曾经也是被他长期包下的。
带楚岳峙来也是第一次,只是没想到这第一次,没看到楚岳峙笑倒先看到他怒不可遏地骂人了。
楚岳峙到底是教养极好,都要气得不行了也骂不出一个脏字,也不会掀桌砸东西,只会站在那里咬牙切齿地骂。
本以为司渊渟会过来安抚他,可楚岳峙骂了半天一转头却发现司渊渟一直靠在门边看他,丝毫没有过来平息他怒火的意思,那双丹凤眼里甚至还浮现浓浓的笑意。
“你……”楚岳峙一时都哑火了,瞪着司渊渟道:“你看我作甚,被人那样说你都不生气吗?”
见楚岳峙不骂了,司渊渟这才走过去,搂住他的腰将人揽进怀里,道:“都已经被人骂了二十多年了,比他说得更难听的都有,若我还因那些话而生气,不是纯给自己找气受吗?”
楚岳峙一窒,听着司渊渟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胸臆间却泛起酸涩,便连喉头都要哽噎了:“凭什么骂你,他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
“他们怎么想,怎么说我都不在乎,本就是与我无关的人,我不会因此而受伤。”司渊渟语声平淡,他是当真不在意,这么些年他一次都不曾因那些人骂的话而有过什么感受。
他要面对司家覆灭自己已经沦为太监的事实,要在宫里活下来,要含垢忍辱地侍奉践踏他的人,要步步为营地往上爬,也要不动声色地谋划布局培养自己的势力,更要不负父亲的遗志守住大蘅国。
这二十多年,他没有那份空闲的心力去在意旁人怎么指责他怎么骂他,便是听到了他也不会有任何触动。
他是把自己浸在仇恨和地狱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经历过那些,那些指责辱骂又算得了什么?
“倒是你,你可知我每次看到你为我生气时,心里有多高兴。”司渊渟用手揉着怀里人的后腰,按在那刺墨的位置让人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含笑道:“我知道这样很恶劣,但是,每次你越生气我便越是高兴,我喜欢看到你为了我控制不住脾气,喜欢你这些在乎我将我放在所有人之前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