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岳临渊(144)
张口咬下半块,清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司渊渟勾了勾唇,轻声对楚岳峙说道:“你也吃吧。”这草药熏香是为着他才点的,味道不好闻,楚岳峙还日日陪他一起忍着。
楚岳峙也没推拒,丝毫不在意地将剩下的半块吃下,然后对傅行云说道:“云霄带的是沧渊军我不担心,但良钰这些年军功立下不少,又是女子,不仅惹人妒恨怕也刺激了不少人的神经,她这几年带的兵是她自己组建训练,但她对朝廷事敏感度还不够,还是得让云霄多看着点。”
“臣明白。”傅行云答道,这次虽说是故意而为之,但把人安插到他妹妹身边,也确不在他预料之内,他本以为即便是要安插奸细也会安排在卫云霄身边。
只不过若是仔细再想,安插在皇甫良钰也是情理之中,卫云霄所带的沧渊军是楚岳峙一手组建,每一个将士都对楚岳峙无比忠心,而卫云霄当初是苍鹭营的将领之一,想要在卫云霄眼皮子底下安插奸细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事,即便侥幸成功,只怕也很快便会暴露。
他傅行云现在是内阁重臣,妹妹皇甫良钰又是边防重将,去年更与大理寺卿阮邢结为连理,眼看着势力扩张越来越大,联结更是牢固,现在再翻出他与另一名边防重将的关系,如何能不叫人忌惮。
楚岳峙只要还有司渊渟和傅行云,便依旧掌握大半个朝堂势力与实际兵权,那些宗室亲贵与门阀士族在赋税改革后又大伤元气,是断不愿再坐看司渊渟和傅行云再继续坐大,更不愿让楚岳峙再继续提拔科举中选出的人才,进一步培养自己的心腹。
“皇甫。”楚岳峙放下手里的经文,沉静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傅行云脸上,道:“这些年来一直让你跟云霄分隔两地,就连良钰也是一直戍守边疆鲜少回京,你最爱的两人都在远方生活在刀光血影之下,时常在战场上面临死亡的威胁。朕很想知道,你心中,是否也对朕有所怨恨?”
身为帝王,他并不恐惧被群狼环伺,他真正担忧的,是有朝一日会被自己所信赖的人背叛,哪怕相信司渊渟和卫云霄,但对傅行云他心中总有些不确定,因为他一直都知道,傅行云愿意留下效忠的理由,从来就不是忠君爱国。
摇曳的烛火在窗户上生影,而同样映在窗户上的还有傅行云挺直的身影。
没有半分迟疑,傅行云答道:“捍卫大蘅国的疆土,守护大蘅国的百姓,是云霄和良钰的心愿,既是他们想做的事,我定会竭力成全。这些年,陛下已经让臣看到了,这世上确有值得追随的帝王,臣也能明白夫人和臣妹所坚持的理想,故而臣心中,这八年来从不曾有过一丝怨恨。”
对于所爱之人,他傅行云从来都选择理解与支持而非束缚。
微微颔首,楚岳峙转眸再看向司渊渟,见到司渊渟黑眸中那令他安心的光,楚岳峙轻轻呼出了一口气,道:“如此,朕便放心了。”
第139章 流言四起
夜色笼罩下的府邸,沉默而压抑,像是潜伏的毒蛇一般无声地吐着信子。
一名宫人披着黑色的披风,被人带着从府邸的后门匆匆进去。这名宫人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低着头并未四处张望,脸上也不见半分慌张的神色。
前头带路的人将宫人带进府邸隐秘而鲜为人知的地下密室,密室里点着几盏烛火,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幕帘后方,在宫人向他行过礼过抬手示意了一下,带路人立即向宫人问道:“主子问你,现在宫里是什么情况。”
宫人跪下了,连直视幕帘都不敢,只趴伏在地上,额头顶地回答道:“那司渊渟,一直都在撷芳殿里,太医每日都来替司渊渟医治,但怕是没什么用,听说今天连药都喂不进去了。陛下连续好几日,都在摔东西打骂宫人,昨日王公公都被陛下打了,一脚就给踹飞了,今日都没能起来。”
带路人看向幕帘,见到幕帘后的人又动了几下手,接着问宫人:“让你下的药,确定没有让人发现?”
宫人连忙道:“没有没有,半个月前煎药的砂锅就改成每日一换了,之前那个砂锅,刚被换就已经打碎了,不会被发现的。这半个月来也是每隔几天才下一次药,而且那药只对去了势的太监有害,对普通人一点用都没有,绝不会被发现。”
幕帘后的人没有动,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其他,昏暗的密室里一时寂静得只听得见交错的呼吸声。
宫人在地上跪了许久,直到那弓起的背脊开始微微发抖,幕帘后的人影才又再动了一下。
带路人看到举起的手势,问道:“是否真的确定,现在的皇长子并非皇帝的亲生子?”
“确定。哪怕是早产,那皇长子的月份也不对,而且当初皇长子在两岁之前一直都养在坤宁宫里,除了司渊渟和太医,陛下从不让任何人见皇长子。还有一件事,其实坤宁宫里头近来一直在传皇后跟一侍卫有染,那侍卫总是到了晚上才出现守夜,更重要的是,那侍卫是八年前皇后入主坤宁宫后,才在宫里出现的。”宫人说道,在宫里多年,自然是有自己的人脉,只要有心,就一定能在宫里打听到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幕帘后的人听到此处身子微微一动,像是稍向前倾了一下身,紧接着便从座椅上起身站了起来。只见其向前走了两步,却又突然背过身,背影因昏暗的环境和厚重的幕帘而看不真切。
带路人看到主子又摆了一下手,于是对宫人说道:“起来吧,你该回宫了。”
宫人不敢多言,又重重地朝幕帘后的人磕了几个头,然后才从地上爬起来,跟着带路人又离开了密室。
密室的空气不算流通,甚至是极为沉闷的,然而许是因为这是一个地下密室的缘故,温度比室外要低,是以又给人十分阴冷的感觉,而那条走进密室的通道更是连一盏烛火都没有,通道口看起来无比的幽黑,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什么毒物从里面扑出来,向无辜的人张开血盘大口。
还密室幕帘后的人过了许久才撩起幕帘走了出来,他年岁与司渊渟相近,身上所穿的衣袍却是要贵气许多。他在手里捏着一串佛珠,从刚刚开始他便一直在逐颗滚动佛珠。
寡淡的眉眼看起来极为冷情,此刻更是双眼微眯,透出蔑视,他低低地“啧”了一声,独自站在密室正中央喃喃自语:“居然容忍一个通奸的女人当皇后,还养着野种当皇长子,楚岳峙,司渊渟和司竹溪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药,让你连自尊都丢弃了。”
这样的人,竟然也能当皇帝,还真是可笑至极。
牵着楚慎独肉肉的小手进撷芳殿,司竹溪低头瞧见儿子紧绷的神色,于是停下脚步在儿子面前蹲下,道:“怎么啦,来见舅父不开心吗?”
楚慎独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肖似司渊渟的丹凤眼不知怎的竟透出几分委屈:“舅父真的没事吗,宫人们私下里都在说舅父要死了。而且父皇自从舅父生病后就再也不来看我了,父皇是不是因为舅父不要我了。”
这段时日,宫内流言四起,即便楚岳峙已经下旨不得在宫中妄议,总还有漏网之鱼会传到楚慎独这边,况且事情本来就是冲着他这个皇长子和皇后司竹溪来的,自然是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让楚慎独听到那些流言。
摸摸楚慎独的发顶,司竹溪将楚慎独的手握在掌心里揉,说道:“不要胡思乱想,等进去就知道舅父有没有事了。至于你父皇,你是他唯一的皇长子,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绝不会不要你。”
楚慎独抿紧唇,神色看起来很有几分楚岳峙平日里抿唇的样子,其实若是不说,光看外貌是断不会有人怀疑他不是楚岳峙的亲生子。
又轻轻抱了抱楚慎独,司竹溪安抚地拍着他挺得笔直的背,等他小小的身躯不再那么僵硬后才放开他,起身牵着他进了撷芳殿。
司渊渟和楚岳峙正在寝殿里,约莫是在商议朝政之事,听到王忠的通报后,两人才停下往殿门口看去。
楚慎独一进寝殿,看到司渊渟靠坐在床榻上,小脸先是露出微慌的神色,随即便挣开了司竹溪的手,飞奔到床榻边趴在边沿仰头看司渊渟,像是快要哭出来一般问道:“舅父,你还好吗?为什么宫里的宫人们都在说你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