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岳临渊(128)
气氛尴尬而沉重,在司渊渟的话之后,三人皆是无言,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合适。
最后,是阮邢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司大人,你已不再是太监,往后不会再有人对司大人不敬。”
这样的一句话,并没能缓和气氛,司渊渟冷眼扫过去,黑不见底的眼眸眸光冰冷如利刃:“众人如何看待司某,阮大人心知肚明。司某也并非自怨自弃,无论是落下残疾还是沦为太监,皆错不在司某,为何却要司某自轻自贱。”
面上不说,不代表心中所想。
但世间怪谈却有明明错不在受到欺辱之人,那恶果与污名却皆要受辱之人承受。
司渊渟回身看一眼王忠,已经在一旁等候许久的掌印太监立马便入内通传,然后再出来请殿外的几位大臣进养心殿。
进殿的时候,司渊渟落在了最后。
他并不是反对变法,而是他太清楚会出现怎样的局面和反对声浪,所以要慎重其事。
楚岳峙可以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而他在后面就必须保证即便结果不能尽如人愿,大蘅国也不会因为改革失败而土崩瓦解,楚岳峙也不会因此而被视作庸君。
要走在世人前方,很难,因为走在最前面的人往往都不为世人所理解接受。
所以才更需要有人去保护这些在前方走得太快的人。
养心殿内,楚岳峙坐在御案后方,他知道司渊渟在殿外跟三位大臣说了些话,只是他也没有刻意凝神去听。尽管司渊渟没有很赞同他要变法的决定,但他知道司渊渟并非真的反对这件事,只是因对这件事有太多顾虑,所以才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态度。
大是大非上,他相信司渊渟与他是一致的,因为他的三观与理想最初就是源自司渊渟。
“三位爱卿,想必也已经大概知道,朕是为何事召你们入宫觐见。”楚岳峙在三人向他行过礼后便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在烛火的映照下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可那双桃花眼却目光如炬,“朕有意,在正月大典之后,对大蘅国的律例进行修改。”
王壬与何敬文以及阮邢交换了眼色,道:“不知陛下,是想要针对哪方面进行修改?”
“三位爱卿在审理女子拐卖案时,想必为了能给出合适的刑罚而困扰许久,大蘅国律例虽对人*有重罚,却过于笼统。因此朕打算,不仅拐卖妇女、子孙的相关律例要进行修改,同时还要再为女子立下相关的保护律例。”楚岳峙边说边审视三位朝臣的面色变化,他在御座上坐着,不等三人开口,已经堵死了他们的反对之言:“朕知道,古往今来都没有为女子立法的先例,朕并不介意,从朕这一朝开创先例。”
历朝历代的律法,有如何治女子罪的刑罚,也确实有针对女犯的特殊减刑,然而若细究这些刑法律例,便能发现,其实从来就没有过明确保护女子性命与人身的律例。
因为女子,是物,是财产,却不曾被视为人。
“凡对女子犯下奸污、虐待、施暴乃至杀人等罪行者,一律重判;其中十三省及十三省之外,溺死女婴之恶盛行,此举也将纳入杀人罪,以家族连坐重判。对受害女子进行羞辱迫害者,也应当加以重罚。”楚岳峙双手撑在御案上站起身,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质问道:“三位爱卿都是熟读刑法律例之人,想必很清楚,大蘅国现有的每一条律例,都是埋葬了无数受害百姓的性命与血泪方得以正式确立,朕想问一问,三位爱卿认为,到底还应让多少无辜女子受害,才能确立一条明确保护女子的律例?”
他想要立下一条律例,仅仅是一条,而这一条律例的背后,已是过往无数女子的尸骨堆积而成的枯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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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历朝历代都有针对人*的判刑,秦汉时期,对待拐卖妇女的人*皆处以极刑。知情而买的人“与同罪”,处以磔刑;不知情收买及转卖的,毁容后男犯从事筑城、女犯从事舂米苦役。
唐朝法律《唐疏议》规定:贩卖人口的主犯,无论多少,处于绞刑,当众吊死;知情不报者,流放三千里;就连邻居也会被处以一百杖刑!将连坐进行到底,一人犯罪,全家株连。
但到了现在,倒是越判越轻了,其实挺想问问,到底是进步还是倒退。
第126章 根深蒂固
最先回答楚岳峙问话的人,是王壬。
他显然是不赞成为女子而变法的,眉头紧皱地说道:“陛下,臣以为大蘅国的律例,免除女子兵役,且婚姻方面也有‘三不去’的条例,已经是明确保护女子的律例。”
男子娶妻有“七出”的条例,女子嫁后便有“三不去”。
所谓的“三不去”,一为只要在成亲后女子尽到对公婆赡养送终的义务,并切实守孝三年,丈夫就不能休妻,且妻子死后理应被葬入祖坟;二为男子若在贫困时娶妻,妻子在之后陪他一起度过苦日子,即使将来男子发家致富也不能休妻;三为若妻子娘家已无人可依甚至娘家已不复存在,那么丈夫也不能休妻。
“陛下,大蘅国律例,对奸污女子此罪行定罪是为轻者杖责,重者流放。臣以为,此律例已然足够了。”何敬文任刑部尚书多年,经手案件甚多,在他看来,将奸污、虐待、施暴等罪与杀人罪同处,实在过于不妥。
“足够?何尚书从何处可证,已是足够?在礼法约束女子,甚至再三强调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有多少女子因非自愿的失节而自尽或是遭到家人进一步的伤害?”楚岳峙面色冷然,他撑在御案上的手缓缓握成拳,道:“朕的皇后,是自愿入的教坊司?朕在成亲之初,每回带皇后出行,多少人对皇后指指点点;当着朕的面不敢明目张胆地议论,背后却肆无忌惮,真当朕不知么?然而,皇后何错之有,为何就要承受那些流言蜚语?所有无辜的受害女子,她们无罪却多被舆论逼至绝路,而加害者杖责与流放,就已经足够?”
额角有青筋微微凸起,楚岳峙心中有怒火升腾,面上则越发霜冷,他看向王壬,继续说道:“免除女子兵役是保护?难道不是傲慢不是对女子的蔑视,认为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挑,只会拖后腿?你们不是已经知道,朕要下旨令皇甫良钰继承武将封号并戍守边疆,朕的旨意还没下,反对的折子就已经递到了朕的案头。这算什么保护?”
他从不反对让皇甫良钰继承武将封号,之所以要对皇甫良钰进行考验,是因她想戍守边疆,他早早就已经从卫云霄处得知了皇甫良钰的想法,所以才提前安排好了考验。边疆不容丝毫有失,他无论如何都断不会把一个未曾真正杀过人的女子送上战场。这不是轻视也不是傲慢,而是因为他经历过,第一次上战场之后他内心受到的冲击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给皇甫良钰的既是考验也是洗礼,事实上,即便皇甫良钰最终没能将那三十名俘虏杀尽,单凭她在练武场的车轮战,他也已经决定会让她以女将身份入军营,让她再多经历一点磨练后再让她去边疆。
但底下的那些大臣,在收到风声后,是如何反应的?一个个急着递折子,内容大同小异,无非就是说什么于礼不合,言语间皆是指他应给皇甫良钰择一良婿,区区一女子绝不可入军营坏了规矩,更不能去边疆,甚至还有直言让皇甫良钰去边疆只会让军心涣散,让敌国异族认为大蘅国软弱可欺。
简直可笑!
“还有所谓的‘三不去’,朕倒是挺好奇,何以盗窃、嫉妒、恶疾都能成为休妻的理由,不能休妻的条例却只有三条?盗窃为何会是休妻的理由?还有嫉妒,朕与皇后成亲之后,断不能忍旁人对皇后有半分肖想,可反过来皇后却必须要容忍朕日后朝三暮四后宫佳丽三千?若是皇后重病,朕身为人夫竟然能以此为由休妻,可一旦情况反转,皇后不仅不能和离还要亲侍汤药不离不弃,这到底是何道理?”楚岳峙几乎可说是咄咄逼人地质问王壬,末了,还冷笑着反问道:“王都御史,不如就由你来告诉朕,为何男子能休妻,女子却不能休夫只能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