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岳临渊(154)
所谓君臣,若无良臣,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即便有满腔热血,即便真的有一展宏图的能力,终究还是会被现实的种种困难掣肘,明君又何尝不是由良臣所成就;就如同国家,乃是由百姓汇聚而成,若无百姓何来家,无家又何来国?
他的确还有很多想要做的事,他只是害怕,怕自己最后留给司渊渟的时间太少。
抚过楚岳峙的发,那鬓角又隐没一丝白发,司渊渟没有说出来,他知道楚岳峙十分在意这些。轻轻勾起唇角,司渊渟眼神沉静平和,道:“我们是在一起的,就足够。我虽也期盼出宫那一日,但你是知道我的,我还是希望当你我离开这宫城之时,能在这宫墙之上看到我们共同缔造的繁华盛世。”
静默地凝视司渊渟片刻,楚岳峙将头靠到司渊渟肩上,道:“都依司九,只要是司九心之所愿,楚七都定会竭尽所能将其实现。”
拇指在楚岳峙耳际轻轻揉捏,悄悄地替楚岳峙拔去那根藏在鬓角的白发,司渊渟低头吻他的侧脸,不再多言。
第一间女子学堂在同年的十二月于京城建成。
女子学堂建成并开始招收学生的第一日,司竹溪与皇甫良钰先后出现,亲自为女子学堂招收登记了第一批来自寻常百姓的女学生。不仅如此,她们也向百姓们保证,在学堂里所有学生都将一视同仁,统一发放文房墨宝、书籍以及校服,防止学生间出现对出身以及所用之物的攀比。
最终,除去宗室权贵与富贾送到女子学堂的小姐们,总共招收到了三十名寻常百姓家的女孩儿作为女子学堂的首批女学生。以起步而言,已是很好的开端。
经由司竹溪和皇甫良钰的提议,最后商定女子学堂中不仅会教导学生识文断字与礼教之仪,也教授琴棋书画与基础骑射之术。
皇甫良钰因要回边疆镇守,无法在京中久留,只是此前卫云霄向楚岳峙请旨调回京城,因此最终决定,骑射之术由卫云霄负责教导。
而司竹溪也向楚岳峙请旨并得准允,每月初三她都将会亲自到女子学堂为学生们授课。
女子学堂也已公示,将于宴清九年二月正式开始授课。
在正月大典上,楚岳峙也重赏了为女子学堂设立而出谋划策并积极推进的大臣们。
正月大典后第二日,楚岳峙一早便摆驾坤宁宫,与司渊渟一同去与司竹溪谈那让他一直挂心的事。
楚慎独受封太子后已搬去了东宫,司竹溪如今是当真只自己在坤宁宫住,她不太喜欢让人近身服侍,因此每日里更多的时间她都是独自静处。
司渊渟与楚岳峙到坤宁宫的时候,司竹溪刚用完早膳,见他们来了,便让宫人又端上新茶与几份茶点小吃。
“昨日才是正月大典,今日两位表哥不在撷芳殿里恩爱却一早便来拾喜此处,可是女子学堂那边有什么事要与拾喜说?”司竹溪虽贵为皇后,但妆容一向素净,私下里就连钗簪耳环都只戴最为简朴的,丝毫不见当日在朝堂上的繁复,她此刻坐在桌边,整个人看起来娴静淡雅,只看容貌丝毫看不出她已年逾四十。
“今日来,是为了私事。”楚岳峙开门见山,直入主题道:“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在为了女子地位之事做准备,如今女子学堂一事能成,你功不可没。只是你已经为了此事耽搁多年,我实在不忍心再让你牺牲更多,我知道,你与余隐有情,也许现在还不是你卸下这皇后身份的最佳时机,但这并不代表,你要继续委屈自己与余隐这般蹉跎下去。”
司竹溪微微一怔,没有想到楚岳峙是来与她说这事,于是哪怕知道余隐此刻不在,她还是下意识地往殿外看去。
她与余隐之间,其实连发乎情止乎礼都说不上。
余隐对她的情意从何时开始,她并不知道,就连余隐入宫当了侍卫并每夜都来坤宁宫为她守夜,都是她在养好身子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
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在意余隐,等她意识到时,余隐已是她心中一道极为固执无法抹去的身影。
三千多个日子,余隐从不在白日出现,每一夜都只沉默地守在她的殿外。
偶尔她也会走出殿外去见余隐,只是他们之间的话极少,余隐从不与她说其他,对她说得最多的,便是一句“你好吗”。
每一次,她都会笑着回答余隐:“我很好。”
也曾有几次,她问余隐:“你觉得苦吗?”
为了她,右手从此再不能使剑,又为了她,到这深宫中来;余隐本可以有更好的前途,却为她而统统放弃。
能入楚岳峙的苍鹭营,必然都是有抱负的热血儿郎;可不管她问几次,余隐都会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不苦。”
余隐从不骗她,就像她也没有骗余隐一样。
情意切实存在,然而无论是她还是余隐,都不曾将情意宣之于口。
因为她还有自己要做的事,有自己选择背负的责任,她有太多的顾虑,即便有情,也不可能走向他。
余隐都懂,所以他也什么都没说,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守着她,陪她一起度过在宫中漫长寂寥的岁月。
第148章 不求回报
司竹溪一直看着没有余隐在的殿外,良久没有说话。
正月中天气尚十分寒冷,她昨晚走到殿门口的时候,余隐低声与她说外面冷就不要出去了,免得着凉。
收回远望的视线,司竹溪轻笑着摇了摇头,对楚岳峙说道:“女子学堂才刚起步,拾喜不愿意冒险。楚表哥不必为拾喜挂心,路是拾喜自己选的,无论要承担什么,拾喜都不会后悔。”
楚岳峙顿了一下,道:“余隐呢,你真的要让他一直这么等下去?莫要忘了,我们都不年轻了,余隐也已经四十二。身为你的家人,我是打从心底希望你能得到幸福;而余隐,他身为我的部下,为我卖命多年,如今又这般守着你;无论是你还是他,我都不忍心再看你们再继续这般咫尺天涯。”
明明是只要向前一步就能得到的拥抱,可这两人却始终不曾逾越。
“楚表哥,即便不谈女子学堂之事,若拾喜现在便与余隐一起,该如何与圆圆解释?你是他的父皇,我是他的母后。”司竹溪问道,她不仅是努力想要改变女子地位抨击现有世俗偏见的皇后,同时还是一位母亲,无论她做什么,最后总归都是要顾虑自己孩子的感受。
“关于圆圆,司九之前便已与我提过。”楚岳峙伸出一手去握住坐在他身畔的司渊渟的手,转头迎上司渊渟的目光,说道:“我已决定,这段时间便与圆圆坦白我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司九说的没错,圆圆年纪虽小,但在宫中长大,该懂的都已经懂了,更何况前段时间那样多的流言蜚语,即便他信了我是他的生父,可我从未与你同房,却日日与司九同寝是事实,这次过后,他很快也会察觉这中间的怪异之处。”
“与圆圆坦白,若是他不能理解该怎么办?”司竹溪却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那么小的孩子,若是钻牛角尖想偏了,只怕心里也是要受伤的,更何况楚岳峙和司渊渟之间的关系,本来就非寻常之道,“楚表哥要如何对圆圆解释,你与表哥才是一对,可你却又与我有了他?若是圆圆以为是你负了我,对你生了怨念恨意可怎么好?你那么疼他,拾喜不愿意让圆圆日后与你或是表哥因此而生分。”
“圆圆已是太子,他身上不仅有楚氏血脉,也同样流着司氏一脉的血,有些往事,他应该知道。”司渊渟接过话头,如何向楚慎独解释,楚岳峙前两日已与他商量过,无论是他还是楚岳峙,都认为也该让楚慎独知道那些往事,“你是圆圆的母亲,而我身为你的表哥,也希望圆圆能知道他的母亲曾经是怎样的忍辱负重,更希望圆圆能在知道那些往事后,明白他朝若真能登上帝位,自己肩上会背负怎样重的担子,更应当学会如何辨别贤臣与小人。”
他们既有意将楚慎独培养成下一任帝王,那么应该要教给楚慎独的就不仅仅是文韬武略,如何治国,如何辨明人心,如何取舍,如何御人等等,这些都将会是楚慎独需要学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