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岳临渊(35)
这是一条不归路,而他选择继续走下去。
惠贵妃死后,他并没有急着扳倒翰林学士,一是手中尚无那样大的权势,且朝堂已经因东宫太子与二皇子及四皇子之间的争斗而暗潮涌动,老皇帝也开始寻求长生之法而越发倚重翰林学士;二则是在当时他意识到翰林学士的目的是要最终把楚岳磊推上帝位,将楚岳磊变成自己的傀儡,最终成为大蘅国的幕后之主。
翰林学士很了解自己的女儿,但他不够了解自己的孙子,楚岳磊并不是一个能成为傀儡的人。司渊渟看穿了这点,于是在楚岳峙离开皇宫前往军营后,他投靠了楚岳磊。
事实上,在几名皇子中,楚岳磊的确是最适合坐上帝位的人,他知道收敛锋芒且有谋划,多年来极为出色的扮演了一个没有太多主见,愿意受翰林学士摆布,又能在老皇帝面前讨巧懂得分寸的中庸皇子形象;同时他也果决狠辣,对手中棋子他用完即弃,亲情于他而言毫无重量,该舍弃母妃时,他毫不犹豫,在使臣之事后他一次都没有去探望过自己母妃。在篡位之前,楚岳磊完美地骗过了东宫太子,翰林学士与老皇帝。
二皇子与四皇子,是楚岳磊使用连环计,让他们内讧互相猜忌扳倒的,但表面上所有谋划都出自翰林学士的安排。而东宫太子,则是司渊渟向楚岳磊献策,同时楚岳磊说服翰林学士为了将来拥有一个强大的大蘅国,应当主动发起边疆之战,最后由翰林学士游说老皇帝,当楚岳峙请旨带兵前往边疆时,朝堂之争长达一个月,最终老皇帝下旨,出征边疆,七皇子楚岳峙若不能为大蘅国带来胜利,便永远不必回京。
彼时距离当初割让城池换边疆十年安定还有两年时间,当楚岳峙带着十五万大军出征边疆时,边疆上的部落联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是首战告捷的其中一个重要因素。
东宫太子由始至终,都是反对与边疆开战的,他是个极度反战只想求安稳,旨在大力发展大蘅国经济充足国库的人,在他看来,只要经济稳定,手中就有可以与周遭大小国甚至边疆异族部落谈判的筹码,并且,他认为大蘅国国土范围已经足够大,并不需要进一步开疆扩土。
后来边疆战事的接连告捷,老皇帝因此对翰林学士与楚岳磊大加赞赏,同时也与不断上奏战事劳民伤财有损大蘅国气运,还在朝堂上坚决唱反调的东宫太子嫌隙越来越深。
楚岳磊在很早以前就已经认识到大国边境防线的重要性,也认为国之强弱不仅仅在于经济,还要在军事上也有不惧开战的实力,在国力可负担的情况下,靠军事力量震慑邻国甚至发动侵略战都应当被规划于国策中,所以在楚岳峙找他谈及希望加强大蘅国军事力量时,他即刻表示支持。
从格局以及远见上看,楚岳磊要高于其他皇子。当司渊渟被他送上首席秉笔之位后,也不留余力地支持促进边防议案,因为在边防这点上,司渊渟与他的看法是一致的。
只是楚岳磊并不知道,司渊渟从没有一刻,是真正扶持他。
东宫太子发动宫变,是司渊渟长时间言语动摇暗示的结果,在当时,其实东宫太子并未真正被逼到绝路,是司渊渟令东宫太子相信,老皇帝很快就要废储,再加上其母皇后病重时日无多,所以东宫太子才会孤注一掷。
楚岳磊登基后,司渊渟成为了掌印太监,所有进出皇宫的人、物与消息都要经过司渊渟的确认,只要是在皇宫之内,就没有司渊渟不知道的事。但在朝堂上,还有翰林学士。
翰林学士并未能得意太久,在楚岳磊开始加快整顿朝纲的速度,并任命司渊渟兼任东厂提督,而楚岳峙再次离京前往边疆后不久,朝堂上有人举报揭发翰林学士参与了前东宫太子的宫变,随后司渊渟带着东厂侍卫前往翰林学士的府邸,不仅找到其参与宫变的证据,竟还找到了密制的龙袍,之后司渊渟还查到了其收受贿赂举荐官员以此培养党羽等多项铁证。
新帝登基,第一个被抄家落狱流放的不是太子党任何一人,而是新帝的亲外祖父及其一族,这样看似自断一臂的做法,令所有人都大为震惊。
然而这是楚岳磊早就计划好,他不会做一个傀儡皇帝,过去十几年翰林学士谋划的所有事,他都留有记录备份,书信往来、除官禄外贪污而来的钱银来处与去向,还有从朝堂延伸到京城之外的关系网,他全都暗中掌握并做了复制,至于那密制的龙袍,是司渊渟安排的。
楚岳磊本想将人除尽,却被司渊渟劝阻,因想要重整纲纪非一朝一夕的事,水至清则无鱼,以雷霆之势将人杀尽未必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倒不如留下一点可用之才,加以利用培养,以达到恩威并施的效果。
于是,新帝大义灭亲,而翰林学士一党看着是被连根拔起,实际上真正有用的人都被从轻发落,藉由降职等低调避风头等方式留下。
翰林学士斩首那日,由司渊渟监斩。
司渊渟一直都记得,司家的男丁被斩首那日,因为他是在那日被再次送入宫中成为太监的,而在那之前,他先被带到了法场观刑,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斩首。
刑台上的司家男丁,都是那样平静,没有大多人以为的恐惧颤抖,他们所有人都面沉如水,带着一丝遗憾与无能为力,披头散发地跪在刑台上,他们都看到了被压在监斩台边跪着的司渊渟,并最终在司渊渟绝望的目光中被斩下了头颅。
十四年后,司渊渟又来到了这个法场,监斩翰林学士。
那天没有凄风冷雨,更没有六月飞霜的天降异象,就如当年司家所有成年男丁被斩首那日一样,法场上艳阳高照,到了午时万里无云的天空下几乎难以找到阴影之处。
在行刑的前一日,东厂得报,有刺客要在宫内行刺楚岳磊。
皇宫的禁卫军是由司渊渟亲自布控,楚岳磊身边的宫人已经全都替换成司渊渟亲自挑选的东厂侍卫,刺杀不可能成功。所谓刺杀不过是幌子,真正的目标是要被处斩的翰林学士,换而言之,是有人要来劫法场。
于是,迟迟没有等到司渊渟被召回皇宫的暗卫,在午时将至即将行刑前,终于按捺不住地直接突入法场。
那是一支翰林学士在过去培养的暗卫,他们目标明确,只为带走翰林学士。
然而,真正要为翰林学士行刑的人不是刽子手,而是司渊渟。
在他们冲向刑台时,司渊渟已经离开监斩台,一步步地走上了刑台。
第47章 今非昔比
司渊渟将那些事说完时,正给楚岳峙身后上药。
他话声冷冽,面上的血色褪去又再透出那股厌世的阴郁,可手上的动作却极轻柔,每一下都带着满溢而出的小心与珍视,这样巨大的反差令他身上产生出一种奇异的割裂感,外人无法得到的温柔将笼罩在他身上的黑雾撕开了一道窥光的裂缝。
不曾消逝的过去似乎已无法再腐蚀他的现在。
楚岳峙趴在床榻上,思绪转得极快,他扭头看司渊渟,道:“汤药没问题,那是你为他抚琴时做了什么吗?”
眼睑抬了一下,司渊渟眼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我不会为他抚琴,他不配。”
当今世上,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嫌弃皇帝的,大约也只有他了。
楚岳峙当即就笑出了声,道:“好,他不配。所以,是你抚琴时做了什么吗?”
司渊渟从药盒里挑出膏药继续给楚岳峙抹药,静默了少许才继续说道:“琴音可摄魂,此外他养伤的时候,我也在言语间对他进行了一点心理暗示。他为人警惕,无论是汤药抑或香料都不宜下毒,吕太医会定期给他针灸安神,许是因果报应,他让人用金针封你记忆,我则请吕太医以针灸术乱他神智。”
“这个,我倒是没想到。”楚岳峙将下巴枕在小臂上,略微有些出神。
打仗也很讲究心理,有时候两军对垒,拼的其实是双方主帅的心理承受力,而拉锯战的时候更是考验将士们的意志和心理。
声东击西和暗度陈仓是兵法常见之策,只是楚岳峙从来都没有试过,甚至都未曾想过,通过这些不同的手段来影响特定对象的心理,进而操纵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