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岳临渊(133)
当年司渊渟入宫当侍读,他们虽是形影不离,却也到底是被拘在宫里。后来楚岳峙出征,回来已经在宫外立府,但那时候司渊渟已经是太监,两人之间也隔着误会与仇恨;待到他们之间以交易再次联系在一起到解开误会相恋,每一次的见面都是藉由夜色掩护的来去,偶尔几次在东厂大门前也是作戏争吵;一直到楚岳峙登基回到了宫里,这么多年了,他们竟是一次都不曾在宫外光明正大地一起走在路上。
司渊渟边说边看到楚岳峙眉眼间的神色都亮了起来,便知道他是高兴的,道:“司九幼年虽也没怎么玩乐过,但还是有几处特别喜欢去的地方,今日带你去看看,可好?”
“你最近,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啊?”楚岳峙如何能不高兴,且不说他出宫多年早不习惯这样日日只能待在宫中不见四方之外天地的日子,单单是与司渊渟一道去宫外,去司渊渟幼年曾经喜爱的地方,便是他平日里都说不出口的奢望。
他知道如今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所以比过去更加谨慎克己,他是一国之君,有很多规矩是他不得不遵守的;他也不愿成为父皇和楚岳磊那样的君王,因此他日日都提醒自己,要勤政爱民,做一个时刻记挂百姓并且对于朝臣兼听则明的好君主。
很多事,他只能关起撷芳殿的宫门,悄悄地放肆,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肆意妄为的权利。
他是从深宫里出去的皇子,而现在,他是重入宫门的皇帝,他即便再爱司渊渟,也不得不把自己的个人情感置于国事之后,更何况,他知道司渊渟对他的期待,也一点都不想让司渊渟失望。
司渊渟眉峰轻挑,道:“楚七这话,敢情司九平日里对楚七很差吗?”
楚岳峙抱住司渊渟摇头,道:“不差的,司九对楚七最好了,只是楚七以为司九心中总是记挂百姓与国事,不会也没有心思做这样的事。”本以为正月大典那夜青砖道点灯已是司渊渟会做的最大惊喜,却没想到今日司渊渟竟还要带他出宫去。
手落在楚岳峙的肩头,司渊渟轻轻捏了捏,楚岳峙自登基后总在御案前批奏折,以至于如今总是肩背如铁板一般僵硬,楚岳峙也召了几次太医院的拿捏手来替自己松筋活络,但龙体矜贵,拿捏手又哪敢真的下大劲给楚岳峙捻摁?因此这也才登基不到一年,楚岳峙便落了肩颈痛的毛病。
楚岳峙是真的决心要做出一番政绩的,看着楚岳峙这般逼着自己时刻不敢放松,他又怎会不心疼?
“说什么傻话,楚七是司九的夫人,百姓与国事再重要,难道司九就能忽略楚七了?夫人这般委屈,还是夫君的错,是夫君有所疏忽不够宠爱夫人。”司渊渟说着便又再将楚岳峙抱起,道:“走吧,夫君这就带夫人去宫外好好享受一下独属你我的时光。”
第130章 微服出巡
两人都是长相出众一等一的美男子,且京城百姓大多都认得他们,因此为了这趟微服出巡能顺利,司渊渟和楚岳峙都做了一定程度的乔装打扮。
官服和龙袍都换下了,各自换了一套寻常贵公子的华服;至于容貌,则是用了人皮面具,易容成低调不过分抢眼的长相,因两人都身高不凡且气质难以掩饰,所以也没有弄得过于平凡,乍眼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眉目浅淡清雅的端方公子。
这趟出宫,他们也不带王忠和周楫等人,出宫的时候王忠担心得要紧,都到宫门了还紧张兮兮地求着楚岳峙,要不还是把自己带上,再多带两个贴身侍卫,万一有什么事好歹多个挡刀的。王忠小心翼翼说这话时,楚岳峙都笑了,反问他是觉得他们功夫太差了么竟要他忠心救主。楚岳峙这话一说完,周楫就无语地微摇了一下头,伸手就把王忠提拎到自己身边,道:“陛下跟司大人都是能一人横扫千军的高手,把你带去真出事也只会嫌你碍手碍脚。”
微服出巡本来也不可能带着一大堆人去,那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身份特殊吗?更何况王忠是自小就入宫的太监,一张口说话这个事实就会暴露,若是再带两个侍卫,到时候露了马脚惊动京城守卫军来护驾清道,那就不是微服出巡而是劳师动众了。
周楫说的是事实,但王忠还是被打击到了。
京城布局方正如棋盘,东西南北纵横有秩,取的乃是天圆地方之意,是自古流传下来约定俗成的构造;皇宫的外围是宗室亲贵以及重臣的府邸,再往外则是官府,也就是各司衙门;之后才是寻常百姓居住的平民区以及集市商铺所在。
过去几年,为了做出已经交出所有实权自我放逐的假象,楚岳峙平日里所去之地大多都是风月场所,再不然就是在消费极高的酒楼里,京城里的集市和大小商铺反倒是一次都没去过。
司渊渟带着楚岳峙出宫来,刚到集市便带着楚岳峙下了马车,与他肩并肩地走进了集市大街,大街上的人都摩肩接踵的,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司渊渟带着楚岳峙从大街拐入小巷,然后便在相连的小巷中七弯八绕地穿行,饶是楚岳峙方向感极强,都一下子被司渊渟绕得有些晕乎了,完全不知道司渊渟到底想带他去哪儿。
瞥一眼满眼底都写满茫然的楚岳峙,司渊渟道:“你这样子,真像那种好骗的单纯世家子弟,懵懵懂懂被我骗去卖了还会帮我数钱那种。”
楚岳峙的手藏在袖子里被司渊渟紧握在掌心,他低头看了看两人相握的手,道:“如果是司九,楚七即便被卖了也心甘情愿。”
他们之间,论说情话,还是楚岳峙更胜一筹。
黑亮的眸中闪烁着笑意,司渊渟带楚岳峙来到一间藏得极深的水榭琴房前,甫一进去里面的那位灰袍白发老人便迎上前:“公子,琴室已经为您准备妥当。”
司渊渟颔首,也没让老人带路,径直牵着楚岳峙往里走去,从楼梯上了二楼,再走到二楼深处最里面的那间琴室门口,拉开门进去;琴室里的一切早已准备妥当,窗前摆放着松质木制成的琴桌,高二尺八寸,长过琴一尺许,桌面则是郭公砖,而司渊渟常用的伏羲琴便放置在琴桌上。
琴室右手边的墙上则悬挂山水画,画前的矮桌上放着一瓶插花,插花旁放着香炉,已点起了熏香;琴室左手边则是窗户,窗扉已向外打开,可见外面是一条小河,一眼便知琴室乃悬空于河上,正正符合赵希鹄在《洞天清录》所写:弹琴之室,宜实不宜虚。最宜重楼之下,盖上有楼板,则声不散,其下空旷,则声透彻。
楚岳峙没想到司渊渟竟会带自己到琴室,此水榭琴室十分幽静,室内熏香的味道也令人感到舒适放松,他走到那伏羲琴前,又回首看司渊渟,难掩期待地问道:“司九是要为楚七抚琴吗?”
司渊渟没有否认,他走过去在琴桌后面坐下,双手轻轻放置在琴弦上,道:“这琴室,是我年幼时最爱之处,环境清幽有助于我静心习琴。我当年落难后,隔了十年才再有机会出宫来此,发现这琴房还在,便买了下来。虽然买了下来,但也一直未有再在这里抚过琴,因心境不同我也弹不出从前的琴音。我过去这些年,每次碰琴都是为了害人杀人,所以之前才与你说手僵硬了弹不出你想听的琴音。镇国侯府翻修好后,我出宫时也时常会来这里练琴,你是第一个被我带到这里来的人。”
他自小便喜静,看书练字习琴,修的是身也是心,从七八岁起他便是极沉稳的性子,他是爱琴的,所以发现这处琴房后便跟父亲禀告,然后开始每日都在这琴室中练上两个时辰的琴。入宫做侍读那一年他十二岁,虽尚不懂风月之事,但他也曾想过,以后若是有了心爱之人,定要将爱人带来此处,在这个留下他最多幼年记忆的琴室中,为爱人献曲。
如今过去二十四年,终于实现了这个愿望,将他爱的人带来了此处。
右手大拇指在琴弦上一拨,悠长的一声便在琴室中回荡,司渊渟抬眼看楚岳峙,承诺道:“往后,司九只为楚七一人抚琴。”
楚岳峙走到司渊渟身边坐下,他将手搭在司渊渟膝上,道:“楚七也只为司九一人起舞。”
浅淡一笑,司渊渟双手按在琴弦上片刻,再起手落琴弦,奏起一曲《凤求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