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岳临渊(48)
听得此言,吕太医便也无疑虑,恭敬道:“老臣明白了,那么请安亲王将药引与药方交给老臣,老臣会在最短时间内,为安亲王与司公子制成蛊药。”
“有劳吕太医。”楚岳峙听着殿内的喊声逐渐低微,直至重归寂静,他道:“还有一事。吕太医也知道,本王的司九总是想很多,若让他知道,定不愿意服药,所以此事,还请吕太医暂时不要告知他。”
跨过门槛,楚岳峙走进那烛火全灭的殿内,对那在黑暗中摇晃着的人影说道:“司九,楚七来陪你了。”
渡君渡君,天下万民,浮生如寄,而楚七惟愿渡司九一人。
第58章 白玉观音
重新将殿里的烛火点起,楚岳峙走过去,抱住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司渊渟,轻轻抚过他的发,对他说道:“我在这里,有楚七在,谁也不能欺负司九。”
司渊渟浑身冰凉,他双眸空洞而失却焦距,固若金汤的外壳一旦出现裂缝,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点点破碎。
“我真正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司渊渟声音嘶哑而微弱,他大悲伤身,刚刚又吐了血,现在内息大乱,却一点也不想理会,也不为自己调息,只对楚岳峙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一个人,也活得好好的……楚七,你让我死吧,登基之后,求你,将我赐死。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可是,我熬不下去了,除了你,这世上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我,我每次睡着,都在梦里听到死去家人的惨叫和哭声,我太累了,楚七,我求你,陪你走完这段路后,你让我死吧。”
“司九,不可以,我什么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件事,不行。”楚岳峙小心翼翼地为司渊渟擦去嘴角的血迹,双手捧住他的脸说道:“我知道你很辛苦,我也知道,是我来得太晚了,你不必原谅我,但以后,你在哪我就陪你在哪儿。我答应了你,明年给你跳生辰舞,我还答应了你,要带你去边疆,这些都还没实现,你不能放弃。除了死,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你喜欢看我跳生辰舞,我就年年都捉萤火虫给你跳;你想要见天地,见苍生,我也一定会让你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站在我身边。”
司九,余生有你,太短,可若没有你,又太长。
我总是来得太晚,当年去找父皇救你,跑得太慢,让你从此身体残缺;这些年,我想不起过去,没能更早点站在你的面前,为你挡去那些侮辱践踏;都是我的错,我招惹来使臣的恶念,也是我把你丢在了宫里,若当年我跑得再快些,若是我离宫时带你一起走,若是我要你陪我一同出征,又或者,更早一些,若从一开始你就不是我的侍读,也许你的人生便不会如此惨烈灰暗,绝望与荆棘丛生;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这些年让你这样艰难地守着我,守着大蘅国,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所以也请你不要抛下我。
“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共杀了二十五人,战后我宿夜无眠,我记得他们死时的样子,也记得鲜血喷溅而出落在我身上的温度。征战近九年,我以擅打歼灭战而令异族胆寒,死在我手上以及死在我所指挥的战事中的人,不分敌我按尸首统计,约莫有两百多万。”楚岳峙徐徐说道,那是他没与旁人说过的,默默背负的战争命债,“我也会睡不安稳,有了你之后,我更害怕,我造的杀孽远比你要多,万一你走得比我早太多,以后我死了直接就下了地府该怎么办,我还想下辈子跟你好好过,不能这样就把你弄丢了。”
解开司渊渟系在腰间的玉佩,楚岳峙从怀里取出一枚白玉观音,将之挂到司渊渟颈间,道:“碎玉不吉利,这个我要回了。这白玉观音,是母妃祖传之物,我出征时母妃将它给了我,我一直都贴身戴着,白玉保平安,以后给你戴。司九,楚七很自私也很胆小,所以请司九为楚七再多熬些年岁,将来司九当真熬不住了,楚七便随司九一起去,如此,起码楚七知道司九去哪儿了,待还清自己的杀孽,楚七还能去找司九。”
这一世,我知你过得太苦,余生,我的福气与平安都给你;如若真的有轮回,那么我希望,过完这一世,你再无灾祸苦楚,之后的每一世都能顺遂喜乐;我还希望,你不会再被命运送来我的身边,只安然地过好自己想要的人生,因为我会去找你,你若还会爱我,我便与你一起过,你若不爱我,我便在你身边安静守护不打扰。
“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司渊渟垂眸看戴到他颈上的白玉观音,他知道,楚岳峙与母妃不亲近,可既然是祖传之物又是出征时所给,终归是弥足珍贵的一份母爱,更是楚岳峙母妃留给楚岳峙的唯一念想之物,情义深重也意义非凡,而今楚岳峙却把这白玉观音给了他。
惨白一片的脸上极难才扯出一个比哭还让人难受的笑,司渊渟握住楚岳峙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总是认定了,就不愿意放手,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也没变。楚七,我控制不住自己想死的念头,往后,我还会如此,我不是故意要对你吼,说让你难过的话,可我没办法,我真的……你救救我吧,我不想,也舍不得离开你。”
我等了许多年,才把你等回来,才等到你来带我走,我有很多想为你做的事,有很多想与你说的话,还想留住你给我的光明与希望,和你度过余生。
只靠我自己,我坚持不下去,过去这一路,我耗尽所有才爬过来,往后,你要支撑我,带我走下去。
“没关系,司九,没关系的,你想对我吼那就吼,想对我说什么也都不要有顾忌,只要你能觉得好过点,就朝我发泄出来,我足够坚强,可以包容也可以承受,所以不要愧疚,也不要怕我受不了,除了失去你,我什么都能接受也能面对。”楚岳峙倾身吻住司渊渟干裂的唇,把自己的温暖都渡给了他。
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可以蹉跎的时间,所以要彼此坦诚,把自己的牺牲都给对方看见,把脆弱与强大都让对方知晓,不做自以为是伤害对方的付出与隐瞒。
司渊渟与楚岳峙,是救赎也是共生。
暖洋洋的寝殿内,安静得只听见炭火烧热发出的“噼啪”细响与偶尔的纸张翻动声,不知过去了多久,才终于有一丝微弱的呻吟打破这片安静。
“嘶……”低哑不已的声音从楚岳磊唇间溢出,他从未受过如此惨烈的切肉之痛,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难以承受,于是不断地在剧痛中醒来又因剧痛而再次昏迷,再加之第二日醒来时得知吕太医竟将他身下切了个干净什么都没留,更是惊怒激动得又将伤口崩裂,当场又流了不少血,还未等太医为他止血已又痛昏了过去,之后几日也一直反复被痛醒再昏迷,等到今日他真正恢复神智,已又过去五日。
他睁开眼时寝殿内透进几缕幽光,司渊渟衣着整齐地在一旁的座榻上坐着,手里还拿着奏折批阅。
瞧见楚岳磊醒来,眼中有了清醒的意识,司渊渟放下奏折,端起一旁小火温煮着的药汤,到床榻边服侍楚岳磊喝下。
楚岳磊被药汤润了干渴的喉咙,浑浑噩噩的脑中勉强恢复几许清明,问道:“七弟呢?”
“陛下昏迷几日,安亲王一直在宫内亲侍汤药,不久前才到隔壁暖阁歇下。”司渊渟回禀道。
“他倒也不傻,知道藉此机会惺惺作态,维持朕与他的表面情谊。”楚岳磊面容枯槁,精神萎靡之下也没留意到司渊渟在听完此话后,低头掀了掀眼皮。想起昏倒前楚岳峙与他说的话,楚岳磊在心中细细琢磨过几番后,说道:“传朕口谕,那血案交由安亲王督办,由你从旁协助。”
楚岳峙在他倒下后一直在榻前照料,此事想必已经传遍宫内宫外,再加上楚岳峙所言句句在理,若他还坚持不愿把案子交给楚岳峙,一来定会引起非议,二来也恐民怨更重。
因不放心,楚岳磊又吩咐道:“不管他想怎么查,查出个什么东西,你要日日与朕汇报,朕总觉得,近来这些事,均非偶然,七弟一再牵涉其中,实在蹊跷。”
“臣领旨。”司渊渟应道,本以为楚岳磊即便醒来也还要再多拉扯几日才会同意,却没想到楚岳磊会这样简单就下了旨,倒是让他感到意外。稍作静默,司渊渟又道:“陛下,这两日宫里的几位娘娘都曾想要来探望陛下,只是情况特殊,故而臣都拦下了,娘娘们不愿离开,都在殿外跪着。不知陛下现在,是否想要召见几位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