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他坠落(99)
“装备挺齐全嘛!”
白项英耳朵里已经听不到东西,也或许是没有力气回应对方的嘲讽。那烟卷跟进口雪茄差不多粗细,末端包得很严实,眼看已经对准了,因为手晃得厉害接连几次都差点儿没点着。
“别吸了!吸你妈的吸!”乔七忍无可忍一巴掌拍飞了打火机,烟卷“啪”的落在地上。
“这破地方连扇窗都没有,你想让我也染上瘾?”
白项英受惊般哆嗦一下,肩膀收紧了,仿佛那一巴掌是抽在自己身上。
良久他单手捂住心口,低头断断续续喘息着道:“从云南运过来的缅甸金皮……又加工过,成分不到百分之二,不会上瘾的……”
“不会上瘾,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我……难受……”
乔七见对方都喘成这个样子了还坚持弯腰去捡那落到地上的打火机,心里“噌”的燃起火来,索性一挥胳膊把整个盒子都掀翻到地上。
“既然没上瘾你就忍忍吧,谁没点难受的时候,忍过了就舒服了!”
“七爷……你何必管我……”
“哪里难受,你告诉我,我帮你治。”
“哪里都难受……”
白项英死死揪住胸口的衣服,身体蜷缩起来,可是心口上的那团东西还在不断的膨胀,扩大,仿佛要将他的血肉都吞噬了。
——那到底是什么呢?
什么都不是,是阴影,是黑暗里的一片虚空。他悬在那虚空之上,前后仿佛都有东西在拉扯自己,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如果能够转身就好了,可他不知道背后拉着自己的是什么,是来拯救他的人,还是索命的鬼。
那么就被吞噬吧!至少黑暗里是安全的,一头扎进去,在永无止境的坠落中被遗忘,直至彻底安宁。
“平时都是那小瘸子伺候你吸的是不是?怀安是吧,你还说他认主,做事尽心?得了吧,真的替主子着想会让你碰这玩意儿?”
乔七就看不得白项英这魂不守舍的颓废样子,因为算是靠身体吃饭,身边也都是十分健康和反应灵敏的人,每次为了见对方来这阴气冲天的地下室见已是极限,现在居然还当着自己的面犯起瘾了!
“你把小瘸子辞了吧,跟我回去住两个月,我帮你戒烟!”
“七爷……别让今鸿知道我在这儿,我不想见他……”
乔七愣了一下,经方才那番折腾他已完全忘了霍今鸿的事,而就这两秒钟的功夫白项英又推开他去捡落在地上的烟卷。
“不许碰!我警告你,我乔七不想跟染瘾的废物一起做事!”
“我……没有上瘾……我只是难受,心里难受……”
“心里难受?我说了什么戳到你痛处了吗?”
乔七手上动作极快,因此白项英无论如何都抢不过他。呼吸越来越重,似乎已经喘不过来气似的,动作也凌乱无章。
他红着眼睛扑过来去够那盒子,声音里带了哭腔:“对,我是废物,我自轻自贱……你要是不想见我就走吧,滚啊!”
“啪!”
横里甩过来的一巴掌,结结实实落在白项英的左脸颊上,抽得他身子一歪斜摔进沙发里。
“你醒醒吧!”
乔七的声音不算大,但在空旷的开着门的房间里显得尤为突兀,与此同时远处不知哪个角落里也跟着传出一记声响。
“谁!?”乔七猛地转头,细听之下却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幻觉或者回声。
白项英仿佛被打懵了,侧卧在沙发里久久没有动静,连颤抖都戛然而止,空气中只剩下一阵接一阵的喘息,渐渐的也归于平静。
良久他单手支起身体,低头看看胸前凌乱的衣服和满地狼藉,而后茫然地抬头:“……谁来了?”
乔七看着他,心想如果巴掌有用,他不介意每天都花点力气来几下。
“没人过来,怎么,你也知道你这个样子难看?”
“呵……是啊,所以见到了只会比见不到更加痛苦……”
“你说谁?霍今鸿?”
“七爷,如果你真的为他好就让他早点死心,忘了我……我对他从来都只有利用和欺骗,我不爱他,也给不了他任何东西,你觉得我们现在还有见面的必要吗?”
话音刚落走廊外传来脚步声,几秒过后怀安面色焦急地出现在门口。
“老板?”
紧接着他看见散落一地的烟卷,没多犹豫,越过乔七走到沙发前蹲下:“老板,怎么回事……又厉害了么……”
“没事……”
乔七冷眼看着二人“主仆情深”,心想原来刚才那声音是这小子发出的,怕不是一直躲在外面偷听?
第117章 50 判若两人
怀安服白项英坐回到沙发里,披上衣服,又是拍背又是端茶,但迟迟没有动那地上的烟卷烟膏等物。
乔七很想问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及对方的烟瘾是不是已经到了要进戒毒所的地步,但眼下主仆二人一个忙忙碌碌一个刚发做完,无论哪个都不像是能好好说话的样子。
此行目的是为了霍今鸿,眼下要紧的事已经讲完,其余节外生枝的事情可以暂且放一放。
乔七退后两步给怀安让出个地儿来,又看了白项英两眼,确认他身体没有大碍便打算告辞。
后者忽然又叫住他:“告诉今鸿,让他别再找我了。”
乔七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来,迟疑两秒,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回去的途中他反复回想白项英的话,试图将两人混乱无章的关系理出个头绪来。他知道对方肯定没有完全说真话,但也一定不全是假话,只是事到如今他没有办法再向第三个人查证了。
尤其是霍今鸿,天知道如果他把白项英说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过去那小子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过两天就要送他去何连胜那儿,这种节骨眼上刺激对方难保任务过程中不会发生意外。
话说回来他为什么要管这档子破事?这种棒打鸳鸯的差事怎么会落到自己头上?
——真是飞来横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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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七回到府中,未及进屋先把虞郦棠叫到跟前问:“他怎么样?”
后者低头道:“吃了点东西,现在睡下了。”
“没闹?”
“闹了几次,说要出去,我说等七爷回来再讲,后来就没闹了。”
乔七将信将疑地到后院,见对方果真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背对窗户像是在打瞌睡。
“别关着了,他要出来就让他出来。”
“是。”
“别让他出大门。”
“知道了。”
乔七走后虞郦棠依言撤掉看守,又过了片刻拿送茶做借口进得屋去:“起来,七爷放你出去了。”
霍今鸿闻言从床上爬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
“我跟七爷说你哪儿也没去,你也别给我说漏嘴。”
“……”
“听见没有!要是被七爷知道我没看住你还帮你撒谎,两个账加起来我肯定得挨鞭子!”
“……”
“你刚刚是跟踪七爷去了吗?你们去哪儿了?”
霍今鸿跟没听见似的毫无反应。
虞郦棠见问不出结果只得作罢,临走忽听对方干巴巴地来了句“谢谢”,扭头看去,却依旧是目无焦距的木然表情。
他没再说什么,提着茶盘推门出去了,心里知道这个下午一定发生了什么,令对方短短两个钟头就像变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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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霍今鸿由汪月樵亲自送至治安维持队总司令部,见到了何连胜本人。
因为从乔七口中得知何是草寇出生,在投靠日本之前又短暂地听命于南京政府,因此不自觉地就把对方想象成同霍岩山差不多的模样。见面才发觉对方是个称不上魁梧的普通身材的中年男子,方脸,略腮胡子,要说有什么不平常的地方,那大概是面孔正中一道鹰钩鼻,透出股干练的精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