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他坠落(24)
“段先生。”
“白副官,幸会。”
那段先生一只手伸出来,钻石做的袖扣熠熠生辉,想必除了教书先生之外还有更拿得出手的名头。白项英同他握了手,接下来就不知道该讲些什么。
好在对方看似很擅长这种无用的社交,寒暄过后很自然地谈起了天气,新闻以及关于文化院的事,再加上沈维珺时不时地调笑两句,三个人倒也不至于冷场,远看甚至可以算是“相谈甚欢”。
齐继尧注意到动静,嘴上还在跟身边宾客谈笑风生,撇向角落里的眼神却是阴了下去。
段希灵,青岛第一法院院长段天培的独子。方才他跟沈维珺套近乎也是希望能在这位段公子面前混个眼熟,哪知沈大小姐丝毫不给他面子,别说引荐了,连话都懒得多说两句。
这倒也罢了,他自知是个半路出家的“野路子”,不是谁都愿意抬举他。然而白项英又算个什么东西,居然跟沈段二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一个靠卖肉上位的小白脸,被霍岩山gan烂的货色,难道想靠女人跻身上流圈子不成?
——还是说……是霍岩山叫他来打点关系?
第28章 26 暗示
典礼过后还有个午宴,礼堂里摆起长餐桌,宾客们手握酒杯站着边吃边聊——日本人就兴这么干。
白项英自然不会参与这种场合,正好下午学校放假,就领着霍今鸿上街吃饭,顺道买点东西。
大概两点钟的时候两人往回走,还没到学校就看见各式高档汽车往路上开,知道是午宴结束了。
霍今鸿觉得现在回学校还太早,但是白项英说下午要回司令部,所以也不好无理取闹。走在路边,他一只手提着袋白脱饼干,另一只手无处可放,想去牵白项英。
他看同年级的一些学生休息天被家人领出去,有些也是牵手的,只可惜自己长得太快,单但从个头上来说已经不太好做撒娇的动作了。
霍今鸿有段时间看着自己快点长大,好和白项英像大人那样相处,交朋友,现在却恨不得缩回一年前的模样。那时候白项英同他说话的时候还偶尔会搂着他或者拍拍他的后背,现在可能因为个头大了,已经很久没有享受到这种待遇。
正犹豫要不要主动去抓对方的胳膊,忽然一辆黑色别克汽车在路边停下,车窗摇下来,露出齐继尧的脸。
“白副官,怎么没去宴会?”
“齐顾问。”白项英拉着霍今鸿站住,因为先前已在礼堂打过招呼所以此刻省去了不必要的寒暄,“我是代司令来参加典礼,其余场合就不凑热闹了。”
“怎么,你现在算是霍岩山的全权代表了?”
“不敢当,司令忙,学校这边顾不过来,才叫我替他来看看孩子。”
霍今鸿很老实地站着不动,感觉到白项英把手贴在自己肩膀后面轻轻捏了捏。若放在从前被称作“孩子”他肯定不高兴,但现在听上去却十分受用,因为白项英这么叫他的时候经常会做些亲昵的动作。
殊不知这一幕在齐继尧看来却是十分违和——鼻是鼻眼是眼的半大小伙子,身体结实的都可以直接拉去当兵了,还张口闭口“孩子”,说难听点简直像在叫个智障!
齐继尧不禁再次怀疑这孩子是不是霍岩山的种,不过是不是现在都不重要。
“我知道霍岩山最近忙,胶县那边不太平,再这么下去怕是难跟上面交代吧。”
“是,除去革命党人群众也有参与暴动的,实在不是司令失职……还请齐顾问在韩主席面前替司令美言几句。”
话说到了点子上。
齐继尧把窗玻璃拉到最大,一只手伸出来敲了敲车门:“说到这事,最近日侨自治会有人带头闹事,把党政新闻社的一间办公室砸了。听说这里面还有便衣队的人参与,白副官要是有时间,我们找个地方具体说说。”
白项英愣了一下:“党政新闻社……这事我不清楚,这和司令有什么关系呢?”
“我说了你就知道了,前几天刚查到的消息,还没来得及跟济南汇报,传出去可有的霍岩山好受的。”
“要紧的事我也没办法替司令做主,齐顾问,等我回去跟……”
“要你做什么主?”齐继尧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就是想到了跟你这么一说,你呢,回去怎么交代自己看着办,让我正儿八经的跟他谈也是不方便……懂么?”
白项英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话说到这份上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齐顾问,您等等我先把孩子送回学校。”
“这么大的娃不会自己走?”
“……”
“都上车,上车吧……”齐继尧合上窗户,待二人上车后指示司机掉个头又往学校方向去。
瞥了眼后视镜,他发现白项英正在帮霍今鸿收拾袋子,把刚买的糖果和萨琪玛塞在一起,嘴里还啰里吧嗦地说什么天气热要马上吃掉,这场景简直可以用“诡异”来形容。
——他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子是他跟霍岩山生的!
.
汽车回到校门口,将霍今鸿放下车之后又接着往前开,走不多远在一家日式酒馆前停下。
这里靠近日桥自治会本部,离文化院不过两分钟车程,整条街上都是日式餐馆,商店和电影院。
齐继尧要了间包厢,轻车熟路地叫了点酒跟小菜:“白副官,你放心,这地方我熟,伙计就算听到了什么也不会说出去。”
白项英迟疑着捏起酒杯,味道很淡的日式清酒,有点像兑了水的老白干。这东西不太容易醉人,但齐继尧面色发红,显然已在午宴上喝多了酒,因此他就不想再做那雪上加霜的事。
“齐顾问,您说有便衣队的人参与暴动,这跟司令有什么关系呢?”
“最先开枪的那波便衣,经核实其中几人与革命党人往来密切,跟在胶县出没的是同一伙人。”
原来三月份的时候党政新闻社发过一篇报道,其中提到日本天皇的措辞引起青岛日桥不满,认为这是对天皇陛下不敬,一群激进分子带人袭击了新闻社的一间办公室。
本来只是小规模的冲突,然而警察署的人唯唯诺诺一再退让,最后竟要求新闻社道歉。此举引发群众不满,于是就有了后来便衣队袭击侨民武装的暴力事件。审案时情报处人员顺藤摸瓜,发现其中几人有勾结革命党人的嫌疑。
白项英可以想象霍岩山若得知此事会气成什么样子,前几日他还在书房里大发雷霆说这日子越过越憋屈。北边都快被日本人占了,上头压着不让打,穷乡僻地的出几个“反动分子”倒是兴师动众。
——合着青岛这么大块地方,哪儿出点屁事都要他负责?
“齐顾问,您知道司令是绝不可能跟革命党人扯上关系的,实在是眼下华北这情势……”
“你也不必太忧虑,我跟老霍十几年的交情,自然相信他对委员长的忠心。这事还没严重到那个地步,不过么……相信管相信,终归还是得拿事实说事,郊县现在游击队这么猖狂,你堂堂一个团的兵力连这么点事情都处理不好,像话吗?”
白项英从未听霍岩山提起过跟这位的“交情”,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老霍”“老霍”叫得这么亲热了:“齐顾问,这游击队跟普通军队不同,很多都是群众武装,况且如果他们真的在市里有支援,那光靠我们其实是很难根除的。”
“你的意思是我不懂,还是上面不该为难你们?”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的意思我知道。”齐继尧唱完白脸之后马上又和颜悦色地一笑,“老霍有他的难处,我呢,也不会什么事情都向济南汇报。像这次便衣队暴动,既然陈市长想息事宁人,那我也认为没必要挖得太深,但这事得让你们知道,心里有个数。”
“多谢齐顾问理解,我先替司令向您道个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