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他坠落(123)

　　齐秘书在跟何连胜商量如何慰问在水灾中抚恤灾民的日本官员的事。大体意思是开一个庆功会，或者委托新民会组织华人代表上门感谢，再邀上几家报社做些采访，届时可登报宣传。
　　水灾中无家可归的都是华区平民，捐款救灾的也都是中国人，日军和伪政府虽打着赈灾的口号做足了样子，但作用微乎其微。华北军借疏散难民的名义把兵力散布到平津郊区，实际上是为了防止藏身农村的革命党人趁机作乱，何“功”之有！
　　然而那齐秘书讲得头头是道，还说这都是周市长的主意——周市长初到天津琐事缠身，顾不过来，这水灾的事又刻不容缓，因此托他这秘书处主任先来跟治安队通个气。
　　照他这么说这周世祯还算是个实在人，前些日子种种不合礼数的举动也都可以体谅了。
　　霍今鸿又耐心等了一阵，到接近五点钟的时候犹豫要不要提醒司令该动身去领事馆了。
　　何连胜显然是心里有数，一到时候便三言两语打住话题，而对方那位也是个会看脸色的，顺势就借口要回公署办事起身告辞。
　　两人互相客套着走出休息室，门一开就眼对眼跟霍今鸿打了个照面。
　　“小霍，回来了？”
　　何连胜本来担心霍今鸿在外忘了时间耽误晚宴，现在见对方准时出现在司令部心里就挺高兴，认为这是个“靠谱”的。
　　“介绍下，这位是市公署秘书处新来的齐主任……这是我的副官长，小霍，刚刚跟你提起过的。”
　　“霍副官！哈，果然是年轻有为，何司令跟我谈起你来可是赞不绝口呐！”
　　一道出来的中年男子衣着讲究，扮相斯文，但眉宇间不知怎么的有股与本人身上那套昂贵西装不太相符的豪迈之气——准确的说是介于粗犷和油头粉面之间。
　　霍今鸿近距离打量对方的面孔，令人不快的熟悉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男人见霍今鸿没什么反应，很自然地向前两步拍拍他的肩膀，就像一名年长的上司对待晚辈那样。
　　“齐继尧，初来乍到，今后有劳治安队关照。”


第150章 5 暗号
　　齐继尧客套完了便起身告辞，毫不拖沓。
　　又过了十来分钟，霍今鸿服侍何连胜换好衣服下楼坐车，一路无话。
　　何连胜立马就察觉到对方的反常：“怎么，你跟齐秘书从前认识？”
　　“说不上来在哪儿见过，我看他面熟，但他不像是认得我的样子，兴许只是碰巧有过一面之缘。”
　　“是么，据他自己说过去在济南省政府当过两年顾问，跟青岛那边挺熟，你也是从青岛过来的，难不成是那时候有过交集？”
　　“那也是有可能。”
　　霍今鸿神色坦然，何连胜也不疑有他。
　　两人前后上了汽车，后者忽然开口：“你觉得齐继尧这人怎么样？”
　　“司令问我？”
　　“问你。”
　　“光是讲两句话也说不上来怎么样，不过就他替周世祯打点关系这事来看，应该是挺会做人。”
　　“他刚刚跟我讲在海关的经历，如果是真的，那他这次完全就是靠周世祯的关系调来天津。周世祯不懂人情，他替他打点也算是回礼，不过依我看这新市长的风头早晚会被他压下去。”
　　“……”
　　“他说办庆功宴和慰问大会那些是周世祯的主意，我看恐怕全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这叫什么，既会来事儿又会做人。今儿个曾我部还埋怨新市长的不是，过两天估计就要改口风了……他现在对我虽然很是客气，但今后打起交道来还得多留个心眼。”
　　“司令说得在理。”
　　霍今鸿端坐着听对方说话，偶尔才应和两句。
　　何连胜习惯了他这一幅谈到“正事”就心不在焉的样子，简直有些恨铁不成钢：“小霍，你是要长久跟我做事的，我跟你讲这些你要认真听。”
　　“市公署那些七弯八绕的事我是真不懂。”
　　“不懂才要多听，多记。”
　　“是……”霍今鸿虚心“受教”，然而心思并未跟上多少，“对了，司令，我下午去问过了，周世祯果然是要在金松饭店请客，但具体什么时候，请哪些人还不清楚。”
　　“上任式还没办就在法租界摆宴？”
　　“叫我猜大概是因为从前在海关当差，跟洋人有些交情。”
　　“有意思，他知不知道自己是在给谁办事？”
　　“不知道也没关系，有人知道就行了。”
　　“哈！”何连胜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大声笑道，“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话里有话了！”
　　.
　　领事馆的宴会是日本外务省官员做东，属于私人活动，因此也不讲什么排场和规矩。
　　何连胜大咧咧地带着霍今鸿落座，期间又介绍了几位“文化工作者”给他认识，场面话说起来如鱼得水。
　　霍今鸿知道占领区现在是日本军说了算，外务省不管打仗，虽说顶着个外交机构的名头，实际上陆军处那帮武官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治安队本就是陆军特务局一手操办起来的，比起领事馆和市公署还是同宪兵队走得更近些，跟这些手无实权的文官则毫无上下级关系。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在太把对方当回事。
　　于是饭桌上便出现了极其违和的一幕——治安队的何司令高举酒杯与人相谈甚欢，而坐在司令边上的副官长却事不关己地耷拉着脸。
　　何连胜看在眼里，却也没工夫去指教他。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对霍今鸿是无可奈何。对方虽说在办事能力方面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但除此之外也没有给他任何惊喜，没开窍的地方至今未见开窍的迹象。
　　.
　　酒过三巡饭桌上谈笑愈发热烈，霍今鸿瞅着机会从席上抽身出来，独自到楼下透气。
　　这是鹤影新建的全西式酒楼，专为领事馆内部或日界高层办宴会用，内外戒备森严，站岗的是清一色全副武装的领事馆警察。
　　霍今鸿摸出根香烟含在嘴里，背风点上了，边吐气边缓缓踱步走到离警卫稍远一些的地方。
　　烟雾很快消散在寒冬冰冷的空气中。
　　半支烟过去，背后喧哗依旧，大概是有日本人喝到兴头上唱起了家乡的老歌，咿呀咿呀像小鬼在念咒。
　　这时西北角方向传来一阵细不可闻的异响，跟宴会厅正好是两个相反的方向。
　　霍今鸿停顿了一下，食指轻掸抖落一截烟灰。
　　那声音再次响起，较先前更加清晰，前后警卫纹丝不动地站着，显然是未有察觉。
　　霍今鸿将香烟递回到嘴里，另一只手伸进衣兜，那里除了打火机之外还有两枚铁珠，表面粗糙像糊了层细沙。
　　两秒钟后同样的声音自他掌间响起。
　　——计划有变。
　　——去北平的行程延后。
　　——有确切消息再联系。
　　“小霍！你出去干什么，回来！”
　　何连胜忽然从二楼窗户探出头，叫声把楼下的警卫全都惊动了，几人纷纷看向霍今鸿。
　　后者侧身仰头，摘下嘴里的香烟扔在脚边搓灭了，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司令，我醒醒酒！”
　　“回来！”
　　“是。”
　　窗口的身影消失了。
　　霍今鸿不敢耽搁，当下转身往回走，在进楼前又将手伸进衣兜。
　　——六天后，老地方。


第151章 6 看着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月底新市长及一众市公署官员的上任式在华区举行，周世祯到底还是没有在日本人面前坏了规矩，据说陆军处那边也是秘书处主任代为出面问候的。
　　二月初霍今鸿又代表司令部出席了周世祯在法租界设的晚宴，替司令送上一份回礼。
　　——何连胜认为仅凭两人在就任式上的一面之交不值得他大老远去参加一个全是三教九流上不了“档次”的饭局，但又碍于收到了请帖，于是便推脱有公事在身派副官长代为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