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他坠落(178)
困意更浓了,本来就零碎不堪的思维随着调子流淌开来,彻底无法拼凑到一起。
他想这大概是一个陷阱,是对方制造出来的让自己放松警惕的“温柔”乡。他努力挣扎着不想陷进去,可是又无论如何都迈不开步子,因为实在是太惬意了,很适合马上躺下,闭上眼睛,做一个远离烦忧的美梦。
“白先生,你想睡就睡会儿吧,水凉了我会叫醒你。”
“我不困……”
“泡澡本来就是个很好的放松心情的方式,我常去的那家汤馆还有专门的技师帮人按摩,金松饭店也有这样的盆汤,不知道你作为老板有没有试过。”
“……”
“我来帮你按按肩吧,闲来无事学过一段时间中医,认得几个穴道。”
“……”
白项英的眼睛还睁着,但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反应。段希灵的声音和钢琴声融为一体,化成没有意义的音符在他耳边盘盘绕绕,因为过于动听仿佛带有一定的诱惑性。
他一边被安抚着一边在心中敲响警铃,但停滞的思维使他力不从心,无论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需要他如此警惕。
恍惚间一双手从背后搭上他的肩膀。
非常陌生的触感,比怀安更加有力,但又轻柔,像在用一种很含蓄的方式推着自己往前走。
段希灵见白项英没有抗拒,索性侧身坐在浴缸沿上,让对方微微后仰虚靠在自己胸前。
他原以为会被拒绝——即便并没有过追求同性的经验,也能够想象这样的动作对于白项英这样的人来说已经足够暧昧。
没想到热水,精油和乐曲的作用如此显著,也或许是因为对方实在太累,而自己恰好在这个时候给了他最需要的东西。
眼前的这副皮囊虽然消瘦但是骨架修长,即便蜷坐着也能看出是一个体型高挑的成年男子。这种感觉对于段希灵来说非常新奇,因为他从未想过会对一个无论是年龄还是身材都跟自己非常相似的男人产生想法,或者说“滋润”对方的欲望。
想要接近一个人必须先了解对方。
究竟是什么让对方从五年前的“那名副官”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唔!”
手掌底下的身体突然哆嗦了一下,痛哼声刚到嘴边又被压回去,仿佛忍耐已经成了本能。
段希灵停下动作,怀疑是方才哪一下按疼了对方,但又觉得自己不至于那么不知轻重。
这时他看见白项英的脖颈后侧,从浴巾底下蔓延出来的一道细细的伤痕。
“白先生……”
段希灵愣了一下,想起两个钟头前对方出现在饭店门口的模样,赤露的双脚和手腕上的血痕。
那两圈血痕还在,浸在浴缸下随着水纹若隐若现。
“白先生,让我看看你的后背好吗?”
白项英已经无法回应任何请求,于是他自作主张地掀开浴巾,下一秒便看到了布料下被遮掩住的东西。
这种程度的痕迹不足以令一个久经风月的男人感到有多惊讶,但因为出现在白项英身上所以更显得刺眼和惹人生怜,仿佛这具身体生来比寻常人更加脆弱似的——尽管他知道对方早已经习惯承受欢爱。
段希灵在短暂的迟疑过后果断将毛巾扔到一边,又起身按下排水钮。
“知道身上有伤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一直用毛巾湿捂着,再浅的伤口也会发炎的。”
“……”
“去床上吧,我给你上点药。”
“……”
“我从没有过照顾病人的经验,但我想你能在这儿休息好,如果你不介意,我也可以请我的医生来。”
失去意识的人自然不会回答,但段希灵依旧自言自语般说着,想象对方在清醒的时候会如何回避自己的目光。
水很快排干了,蜷曲的身子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察觉到寒冷后不自觉地缩得更紧。
很难想象一个正常身材的成年男子能够以这样的姿势长时间维持不动,或许是因为腰部单薄,也或许是因为习惯了压迫。
“冒犯了。”
段希灵弯腰抬起对方的一条胳膊架在肩上,在起身的时候感受到了微弱的抗拒。
“不……”
“再忍一忍,马上就不冷了。”
“今鸿……”
他仔细分辨了一阵才听出对方在反复叫的名字,动作又轻柔些许。
“白先生,我不是他,我不会让你感到痛苦的。”
第222章 75 我听你的
白项英从从昏迷中醒来,仿佛做了一个很漫长且平静的梦,但他似乎并未随着梦的结束而回到现实,因为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他不曾见过的东西。
直到听见房门外传来段希灵的声音,似乎在跟谁打电话讨论工作。他想起了前一天夜里发生的事,以及自己如何在金松饭店门口遇见对方,又稀里糊涂地跟到这里。
不,不是前一天晚上。
白项英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发现此刻不过凌晨五点,一切都还只是两三个钟头之前的事。
他其实并没有睡很长时间,感觉上却像过了一整个夜晚那么漫长,浑身酥麻麻的,如同一个许久不曾休息的人突然间睡了个好觉,感官逐渐恢复过来,肉体却处在休眠状态尚来不及清醒。
身下羞于启齿的疼痛还在,提醒他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那身从霍今鸿家里带出来的军装不知被收去了哪里,此刻自己身上穿着像是崭新的白色丝绸睡衣,稍动就能闻到一股洁净的阳光晒过的味道。
他确实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了,像他这么浅眠的人,连什么时候上的床,换了衣服,甚至手腕上抹了药都不知道。
若不是已经意识到这并非做梦,他甚至想闭上眼睛,让梦境持续得更久一点。
这时房门从外面被推开,他应声抬头,正好与举步进屋的段希灵目光相接。
“白先生,你醒了?”
“段社长……”
“抱歉,打扰你睡觉了,今天不去社里,所以要跟编辑交代些事情。”
“为什么不去社里,因为我吗?”
“如果我现在去工作,留白先生你一个人在家,那等我回来的时候肯定已经见不着你了,我说的对吗?”
“为什么不希望我走呢,我留在这里只会给你添麻烦。”
“我倒是希望你给我添麻烦,这样至少你出于愧疚不会那么快拒绝我,我也可以借机多表现一下。”
“开什么玩笑……”
段希灵很敏锐地察觉到白项英在说话语气和神态上的变化。
半个月前对方甚至都不愿在这里多停留一秒,任自己如何主动攀谈永远都是躲躲闪闪,客套又拘谨,仿佛精心铺垫的告白依旧过于咄咄逼人似的。
因此在等待白项英苏醒的这三个钟头里他预先想好了很多种说辞,以免对方清醒之后茫然无措,或在惊慌之余急着离开。
然而他猜错了。对方只是坐着,仿佛已完全能够接受眼下的状况似的,平静,甚至略微冷漠地同自己说着话。
在那之前一定刚刚发生了什么,白项英和霍今鸿之间,除了肉眼看得见的伤痕之外还有外人不知道的事。这对自己来说或许是个机会,但如果在不恰当的时机问了,也可能会适得其反。
白项英自己并未意识到这些细小的变化,他只是累了,像一根绷了太久突然松懈下来的弦,很难在短时间内恢复原状。面对曾经当做负担避之而不及的段希灵,他也没有力气再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反反复复地揣测对方的心思。
唯一需要小心维护的东西已经濒临破碎,其余无论如何都无所谓了。
“我的确很内疚,因为我的私事让你遇到麻烦,段社长,你在拘留期间被刁难了么?”
“算不上刁难,特高科的人对我也算客气,包括霍科长,白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段希灵没想到白项英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是关于这事,惊讶于对方“清醒”得如此之快,如果可以,他反而更加愿意同对方说些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