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他坠落(134)
霍今鸿跟到何连生这么长时间,早就见识过特务处的手段。无外乎是软硬兼施,先“好言相劝”,劝不动再来硬的,实在搞不定就直接做掉。治安队每隔几个月就会列一个名单,把被事做危险分子或稍有嫌疑之人全划进去严加监视,最后证据确凿且情节严重的也是要“处理”掉。
可特务处要处理沈复,只因为他拒绝出面做劝降广播,实在是不把中国人的命当命!
两天前乔七来司令部找霍今鸿的时候就已经听见了风声,可见汪月樵的消息要比何连胜这边快一些,军部早已经在策划暗杀活动了。
此等机密知识应该只有特务处的人知道,兴许还有四处献策煽风点火的齐继尧,何连胜那当书记官的朋友不知情也是正常的。
由于治安队没有插手此事,因此霍今鸿没能给乔七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就大致讲了近一个月来市公署的行动,以及何连胜对周齐二人的不满。
乔七听得认真,临走还道了谢,表示只要确定治安队没有参与策划即可。由于时间紧迫霍今鸿没能细问,但心里知道对方应该是打算阻止这场暗杀行动,且难度颇大,因为只有遇到棘手的差事乔七才会难得变得正经起来。
不知此事到底棘手到何种程度,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助对方一臂之力,或者一起参与行动,就像过去无数次操练和经历过的那样。
可惜现在不行了,他好似乎已成了一个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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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今鸿因为关心乔七和齐继尧两边的动静,办公之余顺便查了沈复,发现对方确实如何连胜所说已在天津隐居了有一段时候,平日里深居简出很少抛头露面。反倒是他那两个女儿似乎各有各的打算,一个两年前就离了天津,还有一个近况不明。
霍今鸿没有再往下查,一是并不关心沈家两位小姐的情况,二是查着查着就会牵出些本来已经忘记的成年旧事。早些年他把这些东西当做宝贝,时不时翻出来看看,但是现在不需要了。
回忆让他沉溺过去,可过去已成泡影。
原本他想趁沈复的机会再去白项英在法租界郊区的宅子看几眼——上次路过发现竟已人去楼空,但对方这段时间应该也没回饭店,不知去了哪里。
其实满打满算距两人上次见面尚不超过十天,但霍今鸿向来对白项英的行踪去向十分了解,所知道的对方常居之地也不过两处,如今突然找不到人心中甚感不安。
最近也没什么事非要盯着金松饭店,但他忍不下去了,即便没有由头也非得去一趟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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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为了公事,那就只能是私事。
自从经理层换血,清公会的人掌权之后饭店的业务范围不断扩大,“上不了台面的生意”退居幕后,正经吃饭和做皮肉买卖的逐渐区分开来。因此当霍今鸿大晚上身着军装走进饭店说要吃饭的时候,经理摸不准对方是有公事要谈还是真想吃饭,亦或者另有其他“需求”。
察言观色之下他以为对方跟大多数时候一样是来找向英。
“霍副官,向老板今天不在店里。”
“又回家休养去了?”
“是,说是再过两天回来。”
“给我去庚字号开个房间,两瓶日本酒。”
经理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对方今天不是来谈公事而是来花钱的。
金松饭店的每个区域都有不同的用途,除了给散客吃饭和开办宴会的大厅之外还有专门喝酒的,抽大烟的,过夜的。像庚字号就是用来点人陪酒的,一般是独身或三两位客人一间,不过整夜,但也足够找些乐子。
一般常客上门就会轻车熟路地点房间,伙计一听就知道该如何招待。像霍今鸿这么一说,经理马上就明白对方此行意图,边引路边招呼伙计去通知庚字号的人安排房间。
人还没到房间就已经安排妥当,不多时管事的侍应生亲自端酒过来,询问有没有“中意的人选”。
霍今鸿不想随便放一个眼生的进来打搅自己,思索半天脑子里出现“南邦”这个名字,于是便说了出来。
对方闻言一愣,因为南邦已经有好一阵子不接客,连最简单的陪酒也不做了。
刚要解释,这时另一名干得稍久的侍应生拉过他一番耳语,说这位霍副官从前还没进治安队的时候经常光顾这儿,跟南邦有些交情。
后者了然一笑:“那霍副官您稍等,我这就去叫他过来。”
“嗯。”
霍今鸿心不在焉地点头,其实也并不很执着于叫某个特定的人来作陪,只不过对方问起来,他想不出其他熟悉的名字。
也算不上熟悉,但见过的总比全然陌生的要方便些。今晚他到这儿来也不是为了喝酒取乐,而是想确认白项英究竟在不在饭店。方才粗粗听了一圈,确实不在,那就得想办法找人问出点什么来。
经理说老板在家休养,这显然不是实情,因为白项英并不在那宅子里。但经理也未必是故意隐瞒,大堂经理只负责门面上的事务,不必太过关心老板的日常行踪。
——那就意味着白项英既没回饭店也没告知旁人自己的去向,这事愈发可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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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大概十多分钟有人推门进来,轻手轻脚的,伴随一声带着怯意的“霍先生”。
霍今鸿从脚步声中就认出来的人是南邦,等见到对方的面孔却发现并不是印象中的样子。说不清是哪里不一样,总之长相还是那个长相,举止眼神却已跟变了个人似的。
“好久不见。”他摘下武装带随口招呼道。
南邦闻言停下动作,过了几秒才又继续往前挨着桌子坐下,两人之间隔了大概一个肩膀的距离。
——实在是很突兀的问候方式,到这地方来的客人哪有用这种语气说话的?
“好久……不见。”
“你随便坐,要是不想喝也不用硬陪我喝,只不过我一个人在这儿显得奇怪,他们问我有没有中意的人,我就想起你来。”
霍今鸿看出对方的拘谨,但并不明白这拘谨从何而来,更不知道“中意”这两个字说出去着实往对方心口扎了一刀。
确实是好久不见,上一次两人像这样安静地独处一室仿佛已是多年以前。
这半年来他实在经历了太多,先是因为霍今鸿的“不辞而别”遭到其他侍应生的嘲笑和排挤,而后又被迫成为清公会内部争权斗势的工具。梁广泰为了做人情叫他去巴结日本人,事成之后又对他弃如敝履,丝毫不顾他的颜面。
渐渐的他性子消沉下去,愈发不能做那卖笑之事。这时那些曾经眼红,巴结过他的“同僚”们便围将上来,轻则冷嘲热讽,重则落井下石。
南邦不在乎被嘲讽,却实实在在地为霍今鸿的“薄情”而心痛,尽管知道自己并没有心痛的资格──对方从未对自己有情,但一想起两人曾经相处的时光还是会止不住地难受。
如今,曾幻想过的人再次出现在面前,对方能若无其事地道一声问候,自己却已无法像当初那样笑脸相迎了。
“霍哥怎么突然有时间上这儿来喝酒?”短暂的挣扎过后南邦还是将“霍先生”换成了“霍哥”,生怕对方误以为自己是在故作姿态。
霍今鸿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这番心思,“霍哥”和“霍先生”对他来说没有分别。
“我特地请了假来见你们老板,人没见着但是假不能白请,那就顺便来坐一会儿。”
第164章 19 不在这儿
“我特地请了假来见你们老板,人没见着但是假不能白请,那就顺便来坐一会儿。”
霍今鸿言毕往两个瓷杯里斟满酒,一口饮尽自己跟前那杯,“每次来都是办公事,好久没这么清静过了。”
南邦看着他,想起那个时候自己机缘巧合被经理派去侍候“乔府来的贵客”,对方也是说想要清静。重金买来的春宵时刻,男人在床上一躺就是一整宿,或是睡觉或是发呆,除非主动搭话否则就把自己当做空气一般。
这么多时间过去,对方竟依旧只求个“清静”,仿佛任凭外面如何变化,唯独在这屋里,两人之间一切都不曾改变。